简单点说,五军都督府拥有统兵权,兵部则拥有调兵权。
双方一直处于明争暗斗之中,表面上看是两个机构的权利斗争,事实上却是武将勋戚集团跟文官集团的博弈。
只不过明朝前中期勋戚势大,文官集团处于下风。随着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勋戚集团瞬间垮台,兵部也彻底架空了五军都督府的权限。
甚至到了明朝中后期,武将地位沦落到在文官面前不如狗。
调任李达等人的职位,对于成国公而言还能称得上是举手之劳。如今安排人到福州府长乐县任知县,得通过吏部去授官,相对要麻烦许多。
但朱勇在意的不是麻烦,而是沈忆宸到底想做什么,目标官职如此明确,背后绝对有所谋划。
“确实是晚辈安排的。”
沈忆宸也没有隐瞒,或者说在成国公这种级别的高官面前,是没办法用蹩脚借口解释的。
“加上之前调任李达等人掌兵,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成国公朱勇隐隐有种预感,沈忆宸所图甚大,甚至他感觉会超出自己的想象。
“晚辈所想无非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想用掌兵去兼济天下,你还真打算三千里外欲封侯!”
成国公朱勇语气震惊无比,他已经在脑海中大概猜测到了沈忆宸的意图。
甚至还联想到了当初在应天成国公府,自己询问沈忆宸志向又止于哪步的时候,在此子眼中看见了一团炙热的火焰,以及不加掩饰的狂妄野心。
当时沈忆宸给出的回答,就是“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只不过成国公朱勇并未认真,仅仅当做是年轻人的豪言壮语罢了。
如今看来,沈忆宸是真想以武功入爵,那日豪言并非虚言,这小子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
对于成国公朱勇的言语,沈忆宸没有反驳,这确实是他的目标之一。
但沈忆宸的理想跟追求,绝不止于此。
“好,好,好!”
朱勇连说了三个“好”字。
沈忆宸在童生都未考取的情况下,就敢立下如此远大的志向。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小子还真以行践言去谋略布局了!
朱勇始终认为自己并未低看过沈忆宸,早早就发现了这个儿子的潜力。
如今看来,还是小看了。
“我会协调吏部安排职位,但你也要让我看看,是否能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那样,一门两公侯!”
这句话就是当初朱勇给沈忆宸的回答,如今他又说了一遍。
那一次是鼓励,而这一次是期待!
沈忆宸听到后笑了笑,然后拱手回道:“谢公爷,晚辈告辞。”
在即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默默补充了句:“我会做到的。”
只不过这次承诺,依旧不是对成国公朱勇所说。
又在东阁值班了几天后,时间来到了七月初。乙丑科的新科进士们三个月观政期结束,将参加翰林院的馆选考试。
通过者会成为翰林院庶吉士,没有通过者将根据观政的成绩表现授予官职。
相比较殿试各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翰林院馆选考试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殿试”。
这场考试属于真刀真枪的对决,没有了阅卷官们“约定门生”的徇私,也算是给无权无势的贫寒学子,留下了一条往上爬升的道路。
萧彝乡试就在五经魁行列,殿试也高居二甲,不出意外的考上了庶吉士,与商辂一同在翰林院入职。
对于沈忆宸来说,意味着未来在大明权利中枢,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帮手。
除了这一喜,沈忆宸还有一喜到来,那就是他收到了翰林院的通知,被侍读学士倪谦授任为经筵的展书官。
展书官的职责跟好处,沈忆宸自然是无比清楚。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倪谦为何把这种好事安排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当初在翰林院,沈忆宸与倪谦相处的并不算愉快,甚至对方还把自己看作阉党中人,特地给了个修《寰宇通志》的天坑。
理论上来讲,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入了东阁进学历练,倪谦应该巴不得自己在翰林院典簿厅牢底坐穿。如今却安排自己任经筵的展书官,实在不符合逻辑。
就在沈忆宸感到不明所以的时候,一名鸿胪寺的官员突然来到了东阁廊房。
“下官乃鸿胪寺左寺丞许江,见过沈修撰。”
沈忆宸还了一礼后开口问道:“许寺丞客气,不知道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下官是来通知沈修撰,陛下将于十二日参加经筵,还望沈修撰做好准备。”
朱祁镇要开经筵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忆宸有些意外。要知道距离上次经筵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久,朱祁镇对于经筵日讲制度的反感,简直溢于言表。
很多官员都预测,为了规避酷暑,短时间内经筵肯定不会再开了。结果没想到自己担任展书官才几天,朱祁镇又决定参加经筵,真乃运气好。
“小弟乃第一次参加经筵,敢问许修撰,有何要注意的地方?”
沈忆宸虽然目前官衔为正六品右春坊中允,比从六品的鸿胪寺寺丞要高。但是有求于人自然得把姿态给放低,看着对方年龄可以当叔了,于是用了小弟的自称。
“沈修撰折煞下官了,不敢当,不敢当。”
许江赶紧谦让不敢应了这声小弟,要知道沈忆宸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而且短短时日入东阁进修,与自己这种小官前景不可同日而语。
说不定日后再次相见,沈忆宸就成为殿阁大臣了,自己敢当他的大哥?
“沈修撰如果实在想要下官给出些许建议的话,下官能给的就是在经筵敬小慎微不出错,另外就是去皇史宬多看看陛下的《实录》跟《宝训》。”
皇史宬是紫禁城内用来存放皇室档案的地方,而《实录》和《宝训》就是记录皇帝生平跟言论的档案。
许江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想要得到皇帝的重视跟信任,你就必须得全方面的了解皇帝,才能做到投其所好。
一句惊醒梦中人,沈忆宸以往对于朱祁镇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后世的片面印象。在接触了几次后,才有些感慨对方也不过是个少年,并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
甚至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国子监讲学后朱祁镇入宫,坐在銮驾上念念不舍回头的画面。
那一刻的朱祁镇,毫无身为帝王的影子。
“谢过许寺丞,小弟受教了!”
沈忆宸弓腰行了一礼,自己之前为了科举顺利,对主考官可是个个深入了解,做到了投其所好。
如今却忘记了,对于皇帝这样做。
“下官汗颜,愧不敢当啊。”
许江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状元公这般低调谦逊,他本以为会如同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
送走了许江后,沈忆宸没有迟疑,直接前往皇史宬,查询关于朱祁镇的《实录》跟《宝训》。
以往沈忆宸看待朱祁镇,都是用着审视帝王的角度,做出的评价同样也是如此。
但在《实录》中,沈忆宸还看到了朱祁镇的另一面,或者说脱离的帝王身份,更为人情味的一面。
他会逃学跟宫中的小太监玩耍,会为了保护儿时的同伴,去欺骗三杨跟太皇太后张氏。
会如同普通少年那般,对皇太后孙氏顶嘴、叛逆、不服,会去关心远在边疆的士兵们,轮值时间太长想家这类问题。
看到了他言论跟理想的狂妄自大,也看到了他内心中的满腔抱负。从这一刻起,朱祁镇在沈忆宸的眼中,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恰恰很多时候太过了解,就会被感情影响到判断,无法在做出最为冷血跟理智的决策。这种感觉,沈忆宸在成国公朱勇身上体会过一次了。
而这个未来的昏君,自己又当以何种臣子的身份去面对。
忠臣?叛臣?
时光如梭,几日匆匆而过,来到了正统十年七月十二日的经筵。
沈忆宸换上了朝服,将以展书官的名义第一次参与经筵,同时也是他用另外一种眼光,打量朱祁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