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将士们的战号呼喊,也是感染到了充当礼仪的京师卫所亲军。
他们抬起自己手中的旌旗跟兵器,重重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高呼着同样的战号。
“大明!大明!大明!”
呼喊声如同雷霆万钧,响彻云霄。安定门内外观看受降礼的京师百姓们,也是被这如雷贯耳般的战号,给冲击震撼到了。
“这就是我大明天兵的气势, 何愁南疆不平?”
“小民一直以为状元公是文弱书生,如今看来他英武之气不输武臣!”
“毕竟是成国公的血脉,当有武人风范。”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才是真正遵循六艺的君子!”
只是这一幕放在部寺绯袍重臣眼中,却分外惊愕!
沈忆宸以往在朝堂之上对边疆战事大放厥词, 群臣们还能当作是年少轻狂,不懂兵者,凶器也的危害。
如今从沈忆宸的言语举动看来,这小子是骨子里面推崇武事,真打算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吗?
前有王骥抱着阉贼王振的大腿,以文官掌武事封爵,现在又来一个沈忆宸准备复制此景?
“此子生性好战,恐非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本来还对沈忆宸比较欣赏的刑部尚书金濂,见到这种场景后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金濂在返还京师担任刑部尚书之前,官职为都察院佥都御史,参赞宁夏军务。
在任期间对钱粮等物资,展现出极高的管理天赋,让宁夏边粮储备十分充实,还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嘉奖。后来金濂也因此天赋,被升任为户部尚书,掌管全国的土地、赋税。
所以他很清楚七年麓川征战下来, 对于大明物力财力的消耗。甚至毫不夸张的讲,把国库都给打空了, 这才会出现全国各地的苛捐重税, 比如福建、浙江的加征矿税。
金濂眼中沈忆宸展现出狂热好战的姿态,再加上背后勋戚集团的支持,日后定会走向穷兵黩武的道路。
这种人有朝一日若是能掌控朝政,恐怕会民不聊生!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沈忆宸若是真想效仿靖远伯王骥,那他青云之路下将是白骨累累。”
胡濙淡淡的回应了金濂一句,现在他的思维方向与王振不谋而合,都认为沈忆宸如此热衷武事,就是想以军功封爵。
魏国公一门两爵的兴盛,天下世家无不羡慕向往,只能说成国公与沈忆宸的野心足够大,想要再打造一个公侯世家!
受降礼结束,麓川部族俘虏被送至刑部大牢,入贡使团则前往会同馆,等待日后皇帝统一召见番邦使臣。
而众部寺官员,纷纷回到各自衙门处理扫尾工作,比如刑部就得逐一再审麓川俘虏,以获取目前蛮夷首领思机法的下落。
至于沈忆宸很平静的返回东阁, 因为他知道今日这场受降礼对于大明而言,并不是什么战事结束,仅仅是中场休息而已。
另外一边内廷司礼监,一名参与受降礼的官员,正匍匐在王振的面前,向他转述着受降仪式的经过。
听到沈忆宸威逼麓川使臣交出思机法,王振忍不住点了点头道:“这小子才能、秉性俱合咱家胃口,却奈何不能为我所用!”
要知道麓川之役就是王振与勋戚联合一力主战,本想获得点开疆拓土的英名,结果战事糜烂打到现在都不能算彻底结束。
并且最大的受益者也不是王振,而是封爵的兵部尚书王骥。
相反亏空国库这口黑锅,倒是让王振给背上了。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简直巴不得把思机法凌迟处死,才能解心头之恨。沈忆宸这种不玩虚假仁义,直接了当要贼首认罪的举动,自然对得上王振的脾气。
“这就是沈忆宸不识抬举的地方了,让翁父一番心意付之东流。”
听到这话,王振冷哼一声道:“年轻人恃才傲物,终究得敲打敲打,否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在王振看来,沈忆宸之所以敢接二连三的拒绝自己,就是之前太给他脸了。产生了一种官场好混,可以轻松平步青云的错觉。
如今得改变一下态度,让这小子遭受挫折吃点苦头,才能学会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翁父所言甚是。”
这名官员赶紧恭维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小的还听到了胡濙跟金濂的谈话,好像此子给王同知的回复属实,他确实与那些文官们不是一路人。”
“说说看。”
王振并没有很意外,以他如今权势跟掌控的厂卫情报网,想要弄清楚沈忆宸是否投靠了文官集团,还是很容易的。
只不过王振心中始终有一点不解,那就是沈忆宸在接连拒绝自己的前提下,为何始终保持着对文官群体的距离?
按理说沈忆宸也是文官出身,这般举动仅仅用打消自己敌意跟顾虑来解释,很难说的通。
观礼官员面对王振问话,赶紧把胡濙跟金濂之间的对话阐述了一遍。同时还把沈忆宸在受降礼最后,致谢边疆将士的行为,也复述了一遍。
毕竟这种行为在文人群体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一群丘八有何好谢的?
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用兵一时吗?
这就是明朝文官、宦官群体的统一轻视思维,根源其实在明成祖永乐朝时期就埋下来。以镇守太监、督抚文臣去监军,天然导致了文武双方地位不平衡,最后发展到不把将士当人看。
就好比“门下走狗”这次,正常人听到绝对是极大侮辱。而放在明朝中后期武将身上,品阶不到一定级别,你连文官走狗都不配当。
这点跟清朝的“奴才”一词很类似,只有旗人家奴才配在皇帝面前称奴才,以示亲近。
汉人臣子当舔狗去自称“奴才”,还得遭皇帝一顿训斥,你也配当我的奴才?
“看来咱家猜测没错,此子确实对武事热衷,那为何会拒绝封爵价码呢?”
王振此刻有些迷茫了,沈忆宸在众大臣面前这番言语举动,很明显是亲近武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开出了极高的筹码拉拢,那这小子拒绝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面对王振的喃喃自语,这名官员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道:“小的愚笨。”
“这件事情办的不错,下次有缺咱家不会忘记你的。”
听到这话,观礼官员大喜过望,立马跪了下来道:“谢翁父厚爱!”
“下去吧。”
“小的告辞。”
就在这名官员转身离去之后,屋内站着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唐童,来到了王振面前问道:“王爷爷,受降礼结束,沈忆宸并未迟到缺席,是不是从别处下手再给他个教训?”
刚才对话唐童都听在耳中,对于那句“不识抬举”他很赞同。
唐童给沈忆宸传旨两次,无论是前面的金花带,还是后面的升官詹事府中允,乃至这次担当天子特使,背后都有王振的助力。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小官,得知后恐怕得对王振感恩戴德,沈忆宸却接连拒绝拉拢,实在太不识好歹了。
既然这次警告让他躲过一劫,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慢慢谋划,不用操之过急。”
王振心中对沈忆宸,始终抱着一丝“爱才”之心,不想下手太狠导致无可挽回。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成国公跟泰宁侯的因素。
既得保证沈忆宸畏惧服软,又不能一波打死彻底决裂,所以就得把控好尺度,徐徐图之。
“孩儿明白。”
唐童恭敬称是,心中却不怎么认同。
像沈忆宸这种黄毛小子惯着他做什么,还不如王山建议的那样拉到诏狱里面走一圈,保证服服帖帖。
这小子骨头,还能比那些文人腐儒硬吗?
东阁那边沈忆宸结束一日忙碌,乘坐马车回到成国公府。进门后陈青桐见面就开口说道:“夫君担任天子特使受降好不威风,百姓跟士兵们都赞不绝口呢。”
“你去看了受降礼?”
陈青桐能说出这番话,能明显是亲临现场了。
“对呀,受降礼满城皆知,而且夫君你担任天子特使,所以我跟雪儿就一同去看了。”
说罢,陈青桐好像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我这出门夫君不会生气吧?”
古代礼法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特别是对于大家闺秀跟贵妇而言,更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陈青桐这种举动,放在礼法森严的理学家那里,估计得好一顿训斥禁足。
“怎会,你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多带几个护卫就行。”
“多谢夫君。”
陈青桐笑靥如花,她就知道沈忆宸定会答应。
“对了夫君,今日府中有人投了拜帖,我拿给你看看。”
说罢,陈青桐就起身拿过来一封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