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提督,大沽海防口就在前面,我们要登陆吗?”
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来到了沉忆辰身后问了一句,脸上神情却出现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紧张。
原因就在于宝船舰队最开始得到的命令是北上剿倭,结果在半途中调转了方向,直接朝着大沽海防口使去。
古往今来大军无召赴京,无一不是行谋逆之举。李瓒选择效忠沉忆辰,可以做一些逾矩的行为,比如围杀福建右布政使宋彰。
但领兵向着大明皇帝谋逆造反,属实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从龙”野心。
“不然呢,我们是来这里游玩的吗?”
沉忆辰面色严肃的回了一句,其实他并非没有想过上疏朝廷获得许可,但不知为何奏章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沉忆辰选择领军北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可言!
“可……可没有朝廷旨意,我们这是在行谋逆之举啊!”
这一刻李瓒终于忍耐不住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叶宗留等人可能愿意陪着沉忆辰赴死,他的交情跟忠诚还达不到这种地步。
如果沉忆辰真的有痴心妄想,借着剿倭名义率兵来到大沽口登陆,打算直奔京师问鼎九五。
那么这种堪称送死的举动,就恕李瓒难以从命了!
“李游击,你以为我冒着抄家问斩的风险,来到京师是为了逐鹿天下吗?”
“错了,本官是在救大明,救九边数十万将士,救北疆数百万苍生!”
说实话,这一路北行,沉忆辰承受着太多的质疑跟压力。
除了卞和等寥寥几人,没有人明白他真正的想法,更没有人信任他初心是为了家国大义!
对于这些质疑,沉忆辰很理解,毕竟旁人没有上帝视角,从表面上看自己确实很像在行谋逆之举。
但现在京师就在眼前,大明局势危若累卵,如果在自己的影响下,于谦没能如同历史上那样力挽狂澜怎么办?
那么此刻如日中天的大明,下一秒就会沦为南宋!
整个北方大地,将成为蒙古人铁蹄下的马场,曾经的子民为奴为婢都不配,过着猪狗不如的四等人生活。
沉忆辰毅然决然的率军北上,就在于他想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无论历史怎样改变,无论于谦是否还能扭转乾坤,自己都将成为大明最后一道防线!
亦或者说,历史的改变本就是沉忆辰造成的,他是在肩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是末将不愿意相信沉提督,而是陛下率领着京营五十万大军,怎会战败需要勤王?”
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的消息,沉忆辰接到消息后就已经告知全军。皇帝率领着京营跟班军,总计高达二十二的兵马奔赴山西,同时对外宣称五十万大军。
按照以往明军对蒙古的战斗统计,基本上可以达到一比二的伤亡比例。理论上蒙古瓦刺部,想要打败朱祁镇的京营大军,至少得准备五十万兵马,这也跟也先号称的人数差不多。
再加之京营向来装备精良,视为明朝的精锐部队,只要不出现什么战略上的决策失误,断然不会落得惨败的下场。哪怕遭遇到暂时不利,还能依托九边城堡防守。
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但李瓒这种地方军不知道的是,京营到了正统年间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各种勋贵子弟、武将二代被安插入了京营,担任中间阶层的军官。
不是每一个勋戚,都还能像成国公这般亲自领军出塞,始终保持着勇武家风。绝大部分勋戚都是吃喝玩乐之辈,致使京营战斗力相比较明初,呈现一种直线下降的状态。
一比一的情况下,可能明军依然略胜于蒙古大军。
可战争不是单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再骁勇的战士也架不住明英宗跟宦官集团的瞎指挥,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陛下未败,那是国之幸事,本官自会用项上人头揽下一切责罚。”
“如果败了吾等作壁上观,可对得起家国天下!”
沉忆辰双眼死死的盯着李瓒,与此同时福州三卫将领,以及苍火头武锐等人,通通来到了甲板上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福州中卫指挥使冯正的恐惧,其实比李瓒还要更甚,但恰恰在于关系不够紧密,让他压根就不敢提出这样的质疑。
毕竟在福州见识过沉忆辰的手段,万一对方真的是想谋逆造反,自己此时要是提出反对质疑,岂不是得被拿来祭旗?
冯正的怀疑很快便得到了证实,首先现在已经担任福建五大水寨统领的陈善恭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末将相沉提督为国为民,愿寸步不离左右!”
陈善恭曾是叶宗留的亲信,随着大明领土上的“叶宗留”被诛杀,前往外岛经营对倭走私贸易后,他就入伍跟在了沉忆辰的身边,成为了福建水师中的铁杆拥护者。
“沉提督胸怀大义,末将誓死跟随!”
福州左卫的孟大,同样毫不犹豫表达的自己态度。
他本事一个小小把总,却得到了沉忆辰的赏识,依靠着平叛之功跟灭倭之功,硬生生提拔到了福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上。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孟大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沉忆辰,赴滔倒火在所不辞!
“末将愿往。”
“还有卑职。”
……
一个个领军将领站了出来,更为离谱的是绝大多数的中低阶层军官站在了沉忆辰这边。
毕竟相比较上流阶层的权衡利弊,中低层军官更加的纯粹忠诚。他们只知道沉忆辰来到福建提督军务后,自己卫所弟兄们再也没有拖粮欠饷,并且获得了身为军人的尊严跟荣耀!
望着眼前这一幕,李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嘴中只能叹息一声道:“准备抛锚,登陆吧!”
“是,卑职遵命!”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宝船舰队的船员们开始慢慢放下船帆,缓缓朝着大沽海防口码头驶去。
而与此同时,大沽海防口的官兵们,见到这一幕后简直是惊呆了。
自从宣德年间最后一次下西洋后,大明宝船便被封存起来,二十来年过去估计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了吧。何时还能出现一支大明舰队,浩浩荡荡的行驶在渤海湾,如果不是桅杆上那高高飘扬的明旗,估计他们都要以为是敌军来袭!
“来人,赶紧快马加鞭,把大沽海防口的情况汇报京师,就说有未知的明军舰队要登陆!”
驻守在大沽口的千总,还算是有点见识,明白像这种规模的大明舰队靠岸,上面肯定早早就下达通知迎接。
没有通知,要么就是秘密军事行动,要么就是无召赴京。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海防口卫所千总能扛得住,当然得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决断。
安排完下属去通知后,大沽千总便率领着手下军士前往码头“迎接”,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率领着这么一支大明舰队。
很快一队队步伐稳健,纪律森严的士卒从船上下来,沿着码头整齐的列队着。然后一面巨大的帅旗,由护旗手从旗舰上护送下来,上面书写着一个黑色的“沉”字。
大明有姓沉的总兵官?
大沽千总满心疑惑,按理说这种规格的舰队,主帅应该达到了总兵级别。
可问题是大明的总兵官屈指可数,其中并没有姓沉的武将。
很快一名年轻人,率领着大批人马下船,当见到这个人后,大沽千总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彷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开国以来,能以五品官身提督一方,并且还如此年轻的,就只有一人。
那便是提督福建兵马的沉忆辰!
沉忆辰他没有呆在福建处理平叛后续事宜,却率领着大军奔赴京师,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此刻没有人可以给大沽千总这个答桉,因为答桉本身,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明英宗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后,就给了五军都督府跟兵部两天的准备时间,然后在粮草未够,装备未齐的情况下,仓促率领着二十多万京营跟班军,急匆匆的前往大同准备跟瓦刺部决战。
可刚走到宣府,就遇到了雷雨交加的天气,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加上压根就没准备雨具这种东西,整个大军前行困难无比,士气瞬间陷入一种低迷的状态。
意识到情况越发不对劲,马愉逝世后时任内阁首辅的曹鼐,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率领大臣上疏,劝阻皇帝放弃亲征北伐的想法。
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朱祁镇甚至开始憧憬着歼灭蒙古大军,完成自己超越历代先帝的文治武功。
再加上内阁在三杨逝去后,首辅继任者一直存在资历跟魄力双不足的情况。马愉这才接任没几年,就突发中风暴毙,曹鼐更是属于晚辈级别的官员,正统五年才入阁参预机务。
他站出来反对有多大作用?
于是乎大臣们的上疏,就连给皇帝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王振给喝退。
不过有了曹鼐率领大臣上疏开头,随行出征的勋戚重臣们,同样愈发强烈的反对亲征。
首先是成国公朱勇跪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要让皇帝明白现在局势暗潮汹涌,可说了半天无济于事。
相比较皇帝跟王振,还给了成国公朱勇说半天“废话”的面子,兵部尚书邝父户部上疏王左,那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罚跪在营帐外一整天。
皇帝的一意孤行,加上王振的“为虎作伥”,导致战前文武官员跟宦官集团之间,就埋下了矛盾的种子。后续很多场惨败,都是在监军太监的强烈要求下出击造成的,很难说这里面跟权力斗争没有关系。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面对文武群臣的激烈反对,明英宗朱祁镇心中还是有着些许动摇的。但是紧接着九边来报,大同、宣府一带的蒙古大军开始退却,不敢直面天子亲军锋芒。
这种局面的出现,极大的刺激了明英宗朱祁镇的功利心,他认为是敌人胆怯,坚定了继续前行剿灭蒙古诸部的想法!
数日之后,明英宗朱祁镇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同,见识到阳和之战遗留下来的明军遍地尸骨。
亲眼目睹尸横遍野的场景,朱祁镇在这一刻,终于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加之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发挥出了“双面间谍”的作用,带来了瓦刺也先太师假装退却,实则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准备在大同北面伏击明军的准备。
这一刻,朱祁镇终于意识到自己莽撞出征,继续北伐的话有多大的风险。一直以来的强硬雄主英姿,在真正的威胁来临之际,暴露出了骨子里面的软弱!
正统十三年七月初三,朱祁镇终于下达了班师回朝的决定,并且命令成国公朱勇,以及恭顺侯吴克忠,率领五万最为精锐的明朝骑兵殿后,防止大军班师回朝期间被尾随袭击。
可朱祁镇不知道的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机已经晚了,瓦刺也先太师等待已久,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明朝二十万大军!
与此同时辽东战场上,李达血污满脸的率领着剩下的不到一千弟兄,从鞑靼蒙古部的包围圈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
原本辽海卫这一千五百人,陷入了脱脱不花精心编制的包围圈后,基本上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可很多时候勇者终究会遭受到幸运女神的卷顾,刚好就在李达率部突围的过程中,定辽卫的兵马驰援广宁城,两支明军完成了合流,从而也打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汗,辽海卫跟定辽卫逃脱,我们是不是要继续追杀?”
脱脱不花部将巴尔济,骑着战马前来禀告军情。
“不用了,广宁城已经被攻占,我们达成了既定目标,接下来就继续追击辽东总兵曹义,并且伏杀驰援的辽东军。”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语气很平澹,他在瓦刺部前任首领以及太师脱欢病故后,就一直妄图摆脱瓦刺部傀儡蒙古大汗的身份。
这些年他处心积虑,与也先“君臣异处,常不相见”,减少太师也先对鞑靼的影响力。
同时还以北元皇帝的身份,展开政治军事攻势,一边联合拉拢兀良哈三卫,另外一边征讨嫩江、黑龙江、松花江等北部女真部落,收获了大批精壮跟俘虏,极大扩展了自己的牧场跟空间。
可以说脱脱不花虽然名义上还是个傀儡大汗,但是背地里面羽翼渐渐丰满,不再愿意听从也先的摆布。
俗话说穷寇莫追,与其跟亡命之徒殊死一搏,还不如柿子挑软的捏。
另外尽量减少自己部族的伤亡,抓紧时间掳掠辽东人口牲畜,才是脱脱不花最紧要的事情。可能没有人比蒙古人,更了解人口的重要性,控弦之士才是草原立身之本! “沉提督,大沽海防口就在前面,我们要登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