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晴疑惑地摇了摇头:“不多。”
西蒙稍稍上前,在欧洲的西班牙版图上敲了敲:“第一个海上霸主,西班牙,巅峰时期,后来的日不落帝国,在西班牙人眼里只是一群海盗而已,你猜猜,西班牙是如何衰落的?”
陈晴这次直接摇头:“不知道呀。”
西蒙笑笑,说道:“国家的衰落,往往有着相当综合性的原因,不可能单纯因为某一方面。不过,西班牙的衰落,其中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巅峰时期,西班牙掌握了世界上80%以上的金银矿开采权。”
陈晴稍稍有些迷糊,一时间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掌握了全世界80%以上的金银矿藏,难道不是好事吗?
西蒙继续道:“你的第一反应大概会觉得,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问题在于,因为掌握了巨量的金银矿产资源,近乎拥有了当时世界通用的取之不尽的货币,于是,西班牙不断放弃其他低利润的产业,需要什么,都是直接拿钱去买,以至于最后,甚至连战舰、军火都需要从其他国家采购,想想看,结果是什么?”
陈晴反应过来,很快组织语言接道:“结果,因为缺少强大的国防和民生产业支持,当战争爆发,曾经的无敌舰队就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海盗国家打败了?”
“没错。”
陈晴举一反三:“老板的意思,现在的美国,因为脱离了金本位理论上可以无限发行的美元,已经走在了类似曾经西班牙的道路上?”
西蒙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世界地图上,闻言点头:“异曲同工。”
陈晴不太确定道:“老板,我觉得,美国应该不会重蹈西班牙的覆辙吧,现在毕竟不是几百年前了。”
“历史给人类唯一的教训……”
“……就是人类从来不吸取教训,”陈晴熟练地接话,却是又道:“不过,事情也不绝对吧,老板不就是在未雨绸缪吗?”
西蒙摇头:“关键在于,一个社会的大趋势是很难逆转的。”
社会?
陈晴捉到了某个词,感觉有些古怪,两人一直在用中文对话,她觉得吧,自家老板应该不会用错‘国家’和‘社会’的区别,于是问道:“那,国家呢?”
西蒙带着点苦笑:“国家有可能,不过,这些日子,我考虑过一些可能性,还让附属的智库做了一些模型。”
果然没用错。
陈晴笃定了一下,见自家老板说到一半又停止,好奇追问:“什么模型啊?”
“关于通过某些手段扭转未来的模型,”西蒙稍微犹豫,还是道:“就像曾经的西班牙一样,美国现在拥有美元优势,可以直接印钞购买大笔物质,但,可以想见的是,这肯定是不能永久持续的。因此,想要一个逐渐依赖于直接印钞隐性掠夺的社会重新转向勤于生产自给自足,就必须强制性对很多事情做出改变,比如,实际国力无法支撑的高昂社会福利,再比如,一直在不断缩短的工作时长。呵,现在很多欧洲国家都在不断压缩工作时长,八小时,六小时,甚至五小时四小时,你们中国人看了肯定觉得这是先进文明的象征,对吗?”
陈晴也没办法否认,点了点头。
西蒙耸肩:“问题是,一个人每天只工作很少的时间,生产出来的物质,足够他过上很好的生活吗?当然,个体的生产力肯定有差异,但,整个社会层面呢,想想看,所有人一天只工作6个小时,一周还最多五天,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假期,那么,这个社会所生产出来的物质,足够满足所有人的优越生活吗?”
陈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西蒙瞄了眼身边姑娘,笑着道:“你大概会想,西欧的一些国家不就是这样吗?”
陈晴再次微微点头。
西蒙道:“这是因为欧洲或者整个西方世界还拥有足够的科技和文化优势,因此可以把自己6小时做出来的产品卖出其他落后国家60个小时甚至600个小时才能生产出来的基础工业品相当的高昂价格,然后再进行一种不等价交换,得到自己需要的物质。可是,再然后呢,你觉得这种科技和文化优势,能够永远持续吗,而一旦持续不了呢?”
陈晴面露恍然。
结果当然可以想见。
西蒙不等她回答,再次耸肩:“所以啊,这并不是什么文明先进,甚至可以说,这是非常卑劣的。在我看来,人类文明之所以是文明,区别与动物,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我们能够主动从事生产,而不是动物那样,通过狩猎,更直白一些,通过掠夺,来填饱肚子。”
陈晴稍稍理了理,追回刚刚的话题:“那么,老板说的,对美国的扭转,是什么?”
“刚刚已经说过了啊,非常简单,削减高昂福利、重组社会分配、改革劳工制度等等。”
陈晴不解:“做不到吗?”
西蒙在世界地图上划拨的大手重新回到中国这边,笑着道:“这些事情,按照你们中国这边的说法,其实又一个非常贴切的词汇,知道叫什么吗?”
陈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变法,”西蒙依旧带着笑,只是笑意有些冷淡:“中国历史上启动变法的人,无论是成功了,还是失败的,你告诉我,好下场的,有几个?”
陈晴脑瓜里飞快掠过一连串名字,从商鞅到王安石,从张居正到戊戌六君子,嗯,好像……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几个算是圆满的。商鞅变法倒是成功了,然后被车裂了。王安石失败了,郁郁而终,还导致了北宋朝堂的长期撕裂。张居正变法给明朝续命百年,死后遭到堵门抄家,子孙被活活饿死。至于戊戌六君子,这个更直接。
旁边,西蒙很快继续:“我没有伟大到愿意为其他人去舍生取义,而且,西方社会的情况与中国还不同,比如美国,想要改变,就必须首先在相当程度上改变现有的政治制度,否则,白宫和议会相互牵制,中央和地方针锋相对,根本就做不成事情。
陈晴脑海中想到了一个词,想了想,说道:“老板不是一直在悄悄运作吗,我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是啊,有这种可能,”西蒙道:“然后,问题就回到了刚刚的变法上,即使我努力去实现了这种可能,但,实际上要伤害从上到下所有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即使这些权益如果不改变,根本无法再持续太长时间,但,他们还是只会觉得自己被伤害了,然后,你明白的。”
陈晴轻轻点头。
西蒙道:“所以,反而是目前的状态,对于各个阶层,其实也不错。搞砸了事情,哪怕闹到最极端情况,最多政府集体辞职,然后,让他们随便再选一些人上台就是。”
“可是,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
“当然,”西蒙道:“所以,一旦再遇到诸如美国当年大萧条那样的经济危机,社会矛盾激烈,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呵,我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就有些担心,甚至,是恐惧,毕竟我可是资本家啊。”
陈晴眨了眨眼睛,稍微转念,顿时明白自家老板担心什么。
星星之火啊。
再想想自己现在和自家老板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连孩子都有了的那种,琢磨啊琢磨,陈情都难免有些担忧:“老板,那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