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牛在家的时候,何田氏装模作样,还舍得给儿子吃蛋、吃肉、吃细粮,做新衣服。
何二牛便误以为,自己的妻子真的改好了。
有时,何二牛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觉得自己不该对着妻子发脾气。
女人嘛,惦记娘家是正常。
如果何田氏嫁人后就跟娘家做切割,还对亲娘、亲爹、亲弟弟都不管不顾,何二牛心里也会犯嘀咕。
当然了,“愧疚”什么的只在一瞬之间,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何二牛看到何田氏愿意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而不是天天惦记着娘家,也就对她放下心来。
他把自己挣来的银子全都交给了妻子。
结果,就闹出了祸端!
这年冬天,朝廷要修河堤,便征发了劳役。
按照规定,何二牛这个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要去服劳役。
但,修河堤太苦了,而且还是无偿。
有这个时间,何二牛都能去府城走一趟镖,来回就能赚两贯钱。
往年遇到这种情况,何二牛都会出钱打点,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当何二牛让何田氏拿钱的时候,何田氏眼神闪躲、说话吞吐。
最后被何二牛逼得急了,何田氏才哭哭啼啼的说,“没钱了!”
何二牛如遭五雷轰顶。
他虽然让何田氏管家,每次回来直接把钱交给妻子,像极了甩手掌柜。
但对于自己这几年赚了多少钱,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也不说多了,二十贯钱总还有的。
抛去日常开销,或是偶尔小病小痛、看病吃药的钱,家里应该还有个十五六贯。
结果呢,何二牛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只找到了十几枚铜钱。
何二牛眼睛都红了,差点儿朝着何田氏抽巴掌。
何田氏被吓坏了,战战兢兢的说出了实情——
“小弟要取亲,女方家里要四贯钱的聘礼。我家哪有这么多钱啊。”
“弟媳妇怀孕了,需要吃好吃的,一个月光鸡蛋和肉都要花不少钱。”
当然,这些都是日常琐碎的开销。
而最大一笔,也是真正搜光何家所有积蓄的还是这件事:“我弟认识了一个朋友,说是可以弄到考题,只要有了考题,我弟就能考中秀才!”
一旦中了秀才,那就是真正的读书人。
田耀宗也就能够成为真正光宗耀祖的人。
所以,何田氏虽然心疼,更怕被丈夫知道了会生气,却还是硬着头皮把家里最后的八贯钱给了亲娘韩婆子。
何二牛打点服劳役的事儿,总共算下来,正好八贯钱。
其实,如果何田氏能够早些说出来,何二牛好歹还能去镖局或是找几个好兄弟借一借。
但,何田氏一直瞒着,直到最后关头才被逼着吐露了实话。
这个时候,何二牛想去借钱都来不及。
家里倒还一头驴子和十几亩地,如果买了,也能凑齐。
可卖了这些,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服劳役而已,又不是被拉去边陲打仗,顶多就是吃些苦,还没有到需要砸锅卖铁的程度。
何二牛愤怒过后,竟也冷静下来,他无奈的跟妻子说:“算了,我还是去服劳役吧,你自己在家好好带孩子!”
当然,何二牛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他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只一点,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再敢贴补娘家,那你就滚回田家去。”
“还有,不是说把你休回去就算完事儿。我服完劳役回来,要是发现家不像个家,你也不像个何家媳妇,我就好好跟田家算算账!”
说到这里,何二牛举起了铜钵大的拳头,冷冷一笑:“我不打女人,但我可以打田耀宗那个小王八蛋!”
“就是不知道,你那个只知道趴在姐姐身上吃肉喝血的废物弟弟,能够抵得住几拳!”
嘭!
何二牛说完话,一拳锤烂了家里的一张破凳子。
何田氏直接被吓到了,因为她从丈夫眼底看到了疯狂与狠厉!
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自己再勒紧自家的裤腰带去养肥娘家一家,他何二牛真会找田耀宗算账!
有了这番警告,何田氏着实老实了很多。
再者,她心里也是愧疚。
不管怎样,何二牛都是自己的男人啊,是她儿子的亲爹。
却因为她把钱给了娘家,害得丈夫不得不大冬天的跑去修河堤。
也就是何家没有公婆,否则,那些长辈非要休了何田氏不可。
何田氏只是被娘家洗了脑,但她不是真傻。
她心里很清楚,女人嫁了人,真正能指望的还是自己的丈夫、儿子。
弟弟当然也是她的依靠,但何田氏也怕何二牛会真的跑去打弟弟。
算了算了,这个冬天就先这样,等丈夫回来了,她好好服个软、道个歉,把丈夫的心重新哄回来,然后在想办法帮助娘家也一样!
何田氏的想法很好,就是何二牛也从未想过,自己一走就是永别。
是的,不等冬天过完,就闹起了兵祸。
何二牛所修筑的堤坝发生了暴乱,他被暴民裹挟着流窜到了外地。
何家村这边,先是暴乱,接着是流寇,来年春天又闹了旱灾。
何田氏几乎活不下去,只好带着孩子跑回娘家。
向来锱铢必较的韩婆子却收留了何田氏母子,别误会,韩婆子可不是母爱发作或是良心发现什么的。
她盯上了何家的十几亩田和那头大叫驴。
灾荒年,田地不怎么值钱。
不过,韩婆子卖何家的田地比较早,还卖了十几贯钱。
等到灾情严重,韩婆子终于忍痛卖自家田的时候,已经没人要了。
因为这时,已经有人提议要去逃荒。
韩婆子扼腕又庆幸,其实她还是不想卖地。
她想得很周全,觉得就算是去逃荒,等灾荒过去了,还是要回老家。
如果田卖了,他们家耀宗怎么办?
反正手里攥着卖何家田的十几贯钱,还有一头大叫驴,以及一个非常能干的大女儿,即便去逃荒,韩婆子心里也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