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有亲兵入内,禀报道:“启禀大帅,太子殿下派人前来,请大帅入宫觐见。”
“嗯,知道了。”
应了一声,待到亲兵退下,程咬金给崔信斟茶,说道:“非是吾不信岳丈,也非是对裂土封王之事无动于衷……只不过太子乃大义名分所在,若扶持晋王,等同谋逆,千秋青史之上,定然劣迹斑斑、遗臭万年,吾不能为眼下之利益,将程氏子孙推入火坑之中。”
崔信澹然道:“贤婿倒是可以放心,陛下对晋王之钟爱朝野皆知,数次欲册立晋王为储亦非秘而不闻之事,虽然种种原因未能废黜太子、册立晋王,但岂能没有遗诏留下?遗诏,肯定是有的。”
程咬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谨慎一些:“单只是遗诏还不行,太子固然懦弱,但平素并无大错,且仁厚之名颇得人心,此亦是陛下迟迟未能易储之原由,骤然有遗诏将其废黜,天下人未必肯信。”
凡事讲究个名正言顺,单只是遗诏就想废黜太子,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这年头固然朝堂受世家门阀把持,往往家族利益至上,道德仁义那一套仅只是嘴上说说,但依旧不缺自诩忠正秉直、刚烈仁义之辈,想要凭借一封不知真假的所谓遗诏便顺理成章的废黜太子,简直痴心妄想。
东宫实力本就不弱,单只是东宫六率在李靖统率之下已是当世强军,右屯卫如今虽然在李道宗掌管之下,可上上下下皆是房俊旧部,只要房俊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更何况李道宗素来与太子亲厚,谁知会否临阵倒戈,彻底站在太子那一边?
若是再有一些自诩正义之士从旁添砖加瓦,晋王这边即便有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之支持,胜率也未必有多大。
总体来说,风险太大。
崔信依旧一脸澹然,缓缓道:“放心,师出无名怎么能行?当初陛下于辽东军中坠马重伤,期间有人奉太子之命向陛下进献丹汞之药,其中暗藏剧毒,意欲弑杀陛下,此事陛下依然悉知,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又岂能任由太子担任帝国储君?只不过当时关陇兵变,整个关中一片混乱,致使社稷倾颓、朝局跌宕,故而不得不暂且将易储之事放下,悉心料理国事。但陛下高瞻远瞩,岂能不预作准备,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于晋王?”
程咬金心神巨震,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褚遂良?”
崔信颔首,道:“当初于辽东军中,正是褚遂良受太子胁迫,向陛下进献隐藏了毒物的丹汞之药,但褚遂良良心发现,不忍加害陛下,故而将一切坦白。而陛下舔犊情深,即便明知太子做下此等不忠不孝、狼心狗肺之事,却依然想着给太子一个善终……唉,为人父者,爱子之心,令人感叹。只不过太子歹毒,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串通为陛下炼丹的番僧,将砒石的剂量偷偷增加十数倍,致使陛下两度昏迷晕厥,终成憾事。”
这话,程咬金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不太符合逻辑。
那番僧此前他也见过几次,乃是李二陛下不知从何处得来,对其即为信任,岂能被太子收买?况且炼丹之时可不止是那番僧一人操作,诸多道士皆从旁辅助,似砒石此等毒物但凡增加一分半分都不被允可,更遑论十数倍?
但现在想必那番僧已经落入晋王手中,三木之下自然想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再加上褚遂良这等陛下心腹反戈一击……且不说相信者几何,单只是情理之上已经说得通。
这就行了。
哪有那么多的正邪对错?到底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需道理上说得通即可,至于这道理是真是假……没那么重要。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吾这便入宫一趟,总要安抚住太子才好,您也让晋王那边快点起事,迟则生变。”
至于如今晋王也好、尉迟恭也罢,乃至于萧瑀、褚遂良等人皆在太极宫中,怎么可能举兵起事……既然崔信已经到了自己这边游说,想必此刻晋王等人早已逃离太极宫。
若是被区区宫墙拦住,还谈什么逆而篡取、成就皇图霸业?
而且他也相信,李二陛下必然预先留有后手协助晋王在不利之局面下拥有反戈一击的机会与能力……
送走崔信,程咬金在亲兵服侍下穿戴好甲胃,吩咐道:“去通知牛将军与吾家大郎,未有吾之军令,让他们绝不可轻举妄动,就算有人攻城,也只能死守城门,不得外出应战。”
“喏!”
“无论是谁的军令,在吾未从太极宫回来之前,汝等皆不得听从,违令者斩!”
“喏!”
一连串军令下达,安排好一切事宜,程咬金这才顶盔掼甲,带着数十亲兵策骑冒雨赶赴太极宫。
战马的铁蹄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铮铮轰鸣,踩踏地面雨水溅起一片水雾,气势汹汹、杀气腾腾,于静谧的雨夜之中传出去老远,附近里坊的居民闻声具是心中一紧。
战火弥漫,不知这座天下第一雄城何去何从,又有多少人将被席卷裹挟进这场夺嫡之战。
煌煌盛世,安居乐业,一切或许就将随着李二陛下之逝去而烟消云散,天下极有可能再度陷入隋末乱世那等混乱之中。
生逢乱世,人民犹如草芥,卑贱不如豚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