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蝉继续与笔君向桥对面走,“现在这些妖怪生活在玉京城已有些困难,再多些,恐怕我也顾不过来了。不知这世间,有没有人妖能够共处的地方。”
笔君脚步略微一顿,摇了摇头。
李蝉侧目,问道:“域外呢?”
“你就是从域外来的。”笔君摇头,“所谓人妖共处,不过是割肉饲虎。人妖生来有强弱之别,于是一定会有欺凌,所以大庸国才不惜代价要驱逐妖魔。”
李蝉深以为然,又说:“那僧道凌驾凡人之上,士族强过寒门,权贵又高于百姓,这其中也定然有欺凌。”
笔君笑了笑,“你有这疑惑,看来最近的确读进去了些东西。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有地势高低,水才能流动,不然就是死水一潭。不过,高低若差的太大,水流到谷中,便无力回溯,也终究要成死水。”
李蝉说:“高低差多少合适,阴阳如何相济,如何才是中庸?这里面的学问就太深了。”
笔君道:“也不必想太多,拿妖魔来说,便强过凡人太多了,所以当年人祖要绝地天通,便是要给人族争到些喘息之机。”他又朝天上一看,“而如今,妖魔之患未绝,天上的神佛,也站得太高了。”
李蝉失笑道:“这话说着实有点吓人。”
笔君摇头笑了笑,忽然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飞楼林立,廊桥交错,“就在那儿了。”
李蝉道:“乾元学宫?”
笔君点头:“其实乾元学宫不止在这一处,这兴国坊的飞楼里边,是乾元学宫的藏书之地。不过此处防范最严密,除非你能进入学宫,不然是无缘得见了。”
李蝉道:“藏着神通术法的书?”
“自然。”
李蝉默念灵书十二卷五字,笔君又说:“人道皇朝更易二十个朝代,近三千年,也有过数十个学宫。但两教势大,百家衰微的两千多年以来,便从没有哪个学宫成了气候。原因也简单,不过两个字:道统。上古时人祖铸大青莲,广授神通,然而逐渐成了少数人的私学。多少皇帝要建学宫,却因道统不全,终究功亏一篑。这里藏着的《灵书》十二卷,便是整个乾元学宫的根基。”
李蝉好奇道:“这《灵书》十二卷从何而来?”
“是百年前的一位灵书丞赠予当时的大庸皇帝。”笔君道,“就是你住的那宅子的旧主,阴胜邪。”
李蝉讶异:“是他?”
“就是他。”笔君点头,“灵书丞在当今也不过是个五品兰台大夫,算不得多大的官。他应该只是借此身份隐于庙堂中。”说着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你在玄都认识的那姓吕的老者的身份。”
李蝉道:“问过几次,只是你卖关子。”
“倒不是卖关子。”笔君摇头,“只是因果牵涉太大,你知道得早了,也怕心境动荡。”
李蝉苦笑,问道:“那你现在肯告诉我了?”
笔君道:“他就是青雀宫祖师吕紫镜。”
李蝉嘴唇微张,虽觉得那老者高深莫测,却没料到他来头这么大。
没等李蝉有什么反应,笔君又说:“吕紫镜此人,唯我独尊,当年为了成道,想劈开桃都山的地门。当年人祖绝地天通,只留下天地二门,两道缺口。吕紫镜若成功,便将再度连通三千世界,届时诸天神魔重临,天下必将生灵涂炭。当初吕紫镜剑解八世,无人可撄其锋,阴胜邪便在此时出手,打败了吕紫镜,使他遁入红尘百年。”
笔君说着天下存亡的旧事,语气平静,李蝉却心旌摇荡,喃喃道:“难怪他执念这么深,那阴胜邪后来如何了?”
笔君不动声色朝天上看一眼,说道:“这还不是该说的时候。”
李蝉哑然,“又卖关子?”
笔君笑道:“当初你在桃都山里,我为骗你出去,只说翻过这座山头就是都城,有许多好吃的。你若一开始就知道有千百座山头,恐怕连第一座山头都越不过去了。”顿了顿,移开话题,“便在吕紫镜剑劈地门之后,过了一月,阴胜邪便将《灵书》十二卷赠予了当时的大庸皇帝,于是也就有了乾元学宫。”
李蝉道:“原来乾元学宫是这么来的。”
笔君感慨道:“阴胜邪此人有许多化名,至少活过了十余个朝代,留下许多著述。他素来喜欢隐身庙堂中,审度那朝廷是否值得托付,最终却没再等下去,便选中了大庸国。好在,这学宫虽几经动荡,也算是站稳脚跟了。”
李蝉道:“什么动荡?”
笔君意味深长道:“两教素来凌驾人道皇朝之上,两教虽超然世外,势力却遍布天下。皇帝治理天下,靠的是九姓十三望乃至天下士族,而这些士族,又大都依附着两教。这天下,与其说是大庸国的天下,不如说是两教的天下。就连立太子,也要遵循天意,这便是所谓“天命之子”的来由。而人皇要立学宫,不就是与两教争权,与天争权么?”
李蝉若有所思,“如今的大庸皇帝,又设了神咤司。这是要与神道争香火了,这真是……抱负不小。”
笔君一笑,“当今圣上,却不是天命之子,当初在妖魔乱世中,弑了兄长。好在文治武功,不然,以后要落个恶谥了。闲话休提。”他看着李蝉,“你进乾元学宫,是为了修神通,探明身世。但人在世间,身外的因果是避不开的,你要留心。”
李蝉点头,说了个好字,抬头一看,飞楼间灯火错落。
这时笔君又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李蝉一愣,“你呢?”
“我去看看故人。”
笔君转头看向东岳庙上空,昼飞艟悬在夜色中,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