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民伕继续前行。他们的垂着头,既不看蒙古人,也不看前路。待他们到了近处,严百户揉了揉眼,看到队伍里居然还有哭泣着的女人。但前排那些,都是壮丁,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一人拿一个竹筐,偶尔有几个提着锄镐之类,慢吞吞地向前走,越来越靠近县城。
“娘的,他们是要填壕。”严百户啐了口唾沫。
温迪罕土古惊道:“那可不行。”
严百户叫了几个部下来:“你们嗓子大,赶紧喊,让他们散开跑!往东面的山里也行,往西面的林子里也行,不要到城下送死!快喊!”
平阴县西临大河,东接泰山余脉,县城附近不远,便有山峦岗埠绵延起伏,林地纵横,这三四千人若是不顾一切地奔逃,蒙古骑兵动作再快,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几个部下当即连声大喊。
可那些汉儿男女大约是被蒙古人吓得傻了、愣了,竟不理会,大队人群如行尸走肉般迫到城下。他们有的用竹筐铲土,倾倒进壕沟里,有的慢慢地爬过壕沟,用锄镐敲打城墙的墙基。
平阴县是个小县,城墙年久失修,壕沟也浅,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人一边填埋,一边挖掘?
城头上无数军民面色如土,看着下面一条条灰色的人影簇拥。
有个士卒忽然叫了起来:“这是长清县的人哪!我婆娘还在长清县里呢!”
谁也没理他。
济南失守后不久,长清县就丢了,后来蒙古军收缩,严百户带人去看,那县城里早就没活人了。眼下这些男女,自然是蒙古人从哪里新劫掠来的,但没人想去问他们的来路,无非是屠城后剩下的一些健壮男女,被蒙古人驱赶来消耗箭矢、填埋沟壑。
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而如果平阴县丢了,城里军民百姓的下场也一样。
“放箭!”严百户喝了一声。
百余名弓手立即将身子探出城墙,向着下方的民伕们射击。
这个动作非常危险,皆因蒙古骑士就在百步以外虎视眈眈,他们若想掩护民伕填埋壕沟,只消稍稍策骑靠近城下,就能用重弓长箭覆盖城头、狙杀城头的弓手。弓手们死伤必定惨重。
但,或许是蒙古人有些厌倦了吧,他们居然没有动,只懒懒散散地监视着城下那些挖土的百姓,不准他们逃跑。
百姓们遭到城上弓手的射击,人丛中一朵朵血花绽开,有人大声哭喊着躲避,也有人绝望地叫了两声,反而迎前,大概是想寻死。有个女人疯疯癫癫地笑着,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示意弓手们往心脏射击。
偶尔又有几人转身逃跑,然后蒙古人哈哈笑着,分出小队把他们杀死。
蒙古人的神情很放松,一会儿用弓箭射,一会儿有弯刀劈砍,如果有人失手,就被被旁人大声嘲笑。
严百户漠然看着这场景,他觉得又痛苦,又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弓手们射了两轮,俱都手软,纷纷停下了箭矢。县令温迪罕土古张了张嘴,待要喝令继续射击,只觉得嗓子里干涩。
就在这时,蒙古骑队的后方,传来了尖锐的鸣镝声。
数十名蒙古骑兵同时回头,明显地显出了紧张姿态。又过一阵,一名同时驱策三马的蒙古轻骑狂奔而来,向他们嚷了几句。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蒙古骑兵的首领猛然拔出弯刀,在空中连连挥劈,还有些蒙古人干脆狂怒地喊了起来。
严百户估摸着,不会是好消息。他想,这些蒙古人或许会连夜攻城,然后再屠城泄愤?
他正在焦躁,蒙古骑兵忽然散开,分出几个小队沿着城下疾驰。他们并不探看城头守备情形,反而挥动马鞭长声唿哨着,吼叫着,把民伕们从壕沟沿线聚拢回来,然后领着他们,往来处折返了。
烟尘滚滚,许久未散。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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