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还是生产的问题。
生产跟不上理想,总会产生许许多多的问题,这是苏咏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一点。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是之后一段时间,苏咏霖都绕着林景春走,非必要不和他私下里见面,以免被他幽怨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慌。
一直到第二次明宋战争结束之后,苏咏霖才终于有底气去见林景春和他商量事情了。
林景春也因为一大波优质经济资源的吃进而心花怒放,对苏咏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又有了一点当初亲密无间的样子。
随后他亲自南下,带走了不少人前往广州和泉州。
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在苏咏霖召开国务会议、对财政部的无限国营思路提出建议的时候,并非所有财政部官员都认同苏咏霖的想法。
苏咏霖长期鼓励民主集中制的态度使得他作为传统皇帝的一面在复兴会内部逐渐淡去。
洪武四年以来,有复兴会员身份的官员开始渐渐不怎么在乎他皇帝的身份,敢于在会议上提出很多不同的想法,甚至敢于和他辩论,坚持自己的意见。
而苏咏霖也非常愿意和会员们进行思想上的讨论或者是辩论。
当时的会议上就有财政部官员站起来反对苏咏霖的想法。
他表示苏咏霖亲自撰写的《洪武政论》和很多文章上都阐述过他想要建设的理想社会的模样。
那是一个充满了和平友爱公正平等且物质生活极大充裕的社会,人人向往,而财政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尽早实现那样的社会。
自古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商人经营就是为了利润,为了赚钱,这必然损害民众的利益,所以唯有消灭掉民营商业,将一切收归国有,以国营经济的方式消灭奸商,才能维护民众的利益,这有什么不对?
苏咏霖当时的表态也非常坚决。
“这并非不对,但是同志,社会发展有其自然规律,自然规律不是我们可以用意志进行扭转的,我常说我们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改造整个天下,建设成功我们的理想社会,但是人不是神。
有些事情我们做不到,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没有办法站在这里让白天立刻变成黑夜,我不能在这里指着我这杯凉掉的茶水,以我的意志让它立刻变热,我们要对它加热,它才能变热,对吗?”
苏咏霖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杯。
结果这名财政部官员走了过来,往苏咏霖的茶杯里倒满了热水。
“您也说过,没人做过,不代表不能,从来如此,便对吗?”
“………………”
苏咏霖一时间被问的很是郁闷。
“就算是国营,也不可能完全不盈利,国营也不代表是在做善事,因为总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转变,就算是我们掌握了从生产原料到发售的全过程也是一样。
我们可以坚持价格不变,但是成本不可能不变,倾盆大雨带来的交通成本增大,操作失误带来的生产成本增大,任何一个流程出了问题,都会导致成本的提升。
这个过程是很难人为控制不出现纰漏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了天气问题也不是人可以控制的,这种情况下,如果坚持你的看法,就会出现亏损。”
官员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只要坚持价格不变,国家承担损失,就不会损害民众的利益,不是吗?只要我们坚持朝廷出钱补贴,就能让国营的商铺、工场坚持下去,继续维护民众的利益。”
“可是国家的钱不也是从民众身上来的吗?民众缴纳税收,国家才有钱,羊毛出在羊身上,说是国家承担,实际上还是纳税的民众承担。
朝廷本身又不是什么能赚钱的商铺,本身是不赚钱的,所以我们将各个行当经营好,不也是在为缴纳赋税的民众负责吗?”
苏咏霖摊开双手,缓缓说道。
这下子,这名官员倒是低下了头,面色有些黯淡。
显然,这件事情他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出逻辑自洽的方法。
少顷,他抬起头,询问道:“那么对外进行海贸赚钱就可以了,江南通过海贸赚取那么多钱,我们只要全部掌握了,就能获得足够的钱来填补这部分的损失。”
“谁知道这部分的损失会有多少?谁知道海贸是不是可以永久做下去?谁知道这笔钱能够赚多久?与我们经商的国家一旦出现了内乱战争,还会继续和我们做生意吗?
一旦这个生意不能持续下去,我们无法通过海贸赚到钱了,那么巨大的亏损谁来承担?承担多久?我们的财政可以坚持多久?这个时候还有其他要用钱的地方该怎么办?”
看着哑口无言的官员,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的本意是好的,我如此坚信,但是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可控的事情,同时我们身上肩负着数千万人的性命,我们不能脑袋一热就要做什么事情,这太危险了。”
这名官员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苏咏霖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认同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忽然意识到,持有同样的想法的人既然在财政部里都有那么多,那么在全国范围内,恐怕一样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