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朱批只是稍稍有点错误也无所谓,秦桧说不定也迁就了皇帝的意见。
但问题是,有些朱批错的离谱,若真按那些东西执行,就要出大乱子了。
一时间,秦相大人头疼的不行。
要是真统一意见,他就得跑去紫微殿的政事堂,和皇帝陛下商量奏折的事,说服他改变意见。
但这样做有两个坏处,一是会让皇帝产生不满的情绪,毕竟谁都不喜欢听逆耳之言。
秦桧不想和皇帝闹的太僵。
二是他猜不透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皇帝陛下批奏章是为了应付魏征,一时兴趣使然的吗?
他若是知道批错了奏章,是会产生挫败感,从此不在接触了呢?
还是反而会激起他的好胜心,让他更勤快地批奏章呢?
秦桧眉头紧锁,这三天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自以为平生见人无数,平日里手下有什么小想法,小动作,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可面对当今的皇帝陛下,秦桧却颇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今日的誓师之后,更加浓重了。
不是因为陛下有多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的很多行为、很多话和奏章上的很多朱批都是秦桧完全不能理解的。
在真真切切地看到之前,秦桧完全没料到皇帝居然会那样想。
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和道理。
秦桧的也曾按照奏章上的朱批,尝试着适应过皇帝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可无论怎么适应,见到下一封奏章时总是会愕然……
“父亲?”
秦禧试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秦桧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好久了。
“唉……”
他望着积累起来的奏章,幽幽一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仅是积压的那些奏章和公务,右相大人发现,皇帝的各种反应都成了他的心魔。
只要一闲着没事,秦桧就会试图揣测皇帝的想法。
关键是还猜不对。
“明日一早,你随为父把这些奏章带到中书省去。”秦桧沉声道。
“是,父亲。”秦禧急忙应声。
秦桧知道,奏章拖着不是事,一直揣摩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事,眼前的局面似乎成了困境。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做出改变了。
……
吴国。
安详富庶如天堂的吴都中,来自朝廷和各国的商贾往来如流水,上好的斑斓吴锦从这里发往大乾各地。
商业发达,八方往来,也意味着消息灵通。
可就算是信鸽,从大乾京城飞到这里来也得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若稍稍有些意外,飞个十多天都够呛能到。
是以,吴国百姓还在安享和平的余韵。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吴王夫差的一纸命令到了伍子胥的大夫府,要革其大夫之职。
命令传出来,当即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吴人都知道伍子胥,这是先王时期的重臣,是和大将军孙武一样,为吴国开疆拓土,四处征战的人。
而且,如今的姑苏城便是在伍子胥的指挥下筑成的,他还兴修水利,疏通淤塞,令田野肥沃,交通往来便利,令这姑苏城比原先繁华了不少。
吴地百姓将城外的两道工程命名为“胥溪”和“胥浦”,由此可见伍子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
如今王上竟然要以目无君上,屡违上意之名,除去他的大夫之位,这让许多吴人都分外心痛。
王上为何要对伍大夫这样啊?
只是心痛归心痛,普通百姓和商人对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余地。
大家能做的,只有再路过伍府门前时,投过去一抹忧虑和担心的目光。
“父亲!”伍封忧心忡忡地望着伍子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似桃子。
“父亲,既然他让您留在家里,那咱们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就行了吗?难道他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
伍子胥却缓缓摇了摇头:“你长卿叔叔也说过,人不能忘本。”
“当初我从楚国逃亡过来,先王以宾客之礼待我,至此我不能忘。”
“可您也帮先王登上了吴王之位,四击诸侯,成就了他的功业,否则吴国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与楚国相提并论,更遑攻破郢都!”伍封痛声道。
这话倒是没错,伍子胥被收留后,向当时的公子光推荐了专诸,专诸刺杀吴王僚,公子光方能登位,成为后来的吴王阖闾。
伍封的声音哽咽:“父亲,您与他应当是两不相欠才对,为何您总是觉得有愧于他呢?”
伍子胥叹了口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先王,他总是忘不了那段恩情。
“我当初看错了夫差这个小人,让他继承了吴王之位。如今吴国要灭亡,我也有过错,就让我陪着吴国身死吧。”
“但你却不用随着吴国一起灭亡。”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王上要我闭门不出,你还是赶紧走吧。”
“吴国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为父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到了这种地步。眼下若孙长卿要极力保护你,恐怕反而会害了他。”
“你出去之后,也莫要去寻他了,直接去齐国寻大夫鲍牧吧。”
“为父这一生虽然识人不明,但鲍牧乃吾之至交知己,可生死相托,他定然不会不管你。”
伍子胥抓着伍封的肩膀,坦言道:“吴国灭亡之后,孙长卿必然会回齐国。”
“到时候跟着鲍牧还是跟着他,都随你意。但唯有一点为父要叮嘱你。”
“父亲……”伍封哽咽着,有话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都莫要再去追寻这所谓的功名利禄了。”
伍子胥望着伍封年轻的脸庞,话语中饱含沧桑与感慨:“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也莫要想着为我报仇,我若身死,都是自取,并非他人之错。”
伍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听着父亲开始交代后事,他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父亲,孩儿不想走……”
“莫要再犹豫了!”
伍子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摄于父亲的威势,伍封这才止住哭声,但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伍子胥无奈一叹,又亲自帮他收拾了一包行囊衣裳,拉着他来到后门,亲自叮嘱一番后才让他离开。
只是有了上次伯嚭的禀报,夫差早就派了人在伍府附近盯梢,这个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吴王宫。
“看清楚走的人是谁了吗?”夫差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侍卫。
侍卫有些迟疑:“好像……是伍大夫的儿子……”
夫差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他去了何处?”
“回王上,臣见他出府就回来禀报了,后面应当还有人盯着他。”
“好!好!好!”
夫差面色铁青,重重地捶了捶桌子,却一脸说出三个好字!
“王上,或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今日的伯嚭却转变了立场,反倒说起伍子胥的好来:“王上,伍大夫让儿子出去,但自己却不出去,这分明是忠于王上的表现啊。”
“若他有贰心,他自己又为何不逃呢?”
伯嚭大人精通诡辩,连送儿子跑路都能说成是忠心的表现。
没办法,客户的要求突然又有变,收了钱和美女就得办事,他怎么也得让伍子胥活下来。
只是,夫差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伯嚭:“莫非你顾念着往日伍子胥对你的恩惠?”
“并非如此!”
伯嚭急忙解释道:“和伍子胥的交情,只是小恩小惠。”
“而对大王的忠心,乃是君臣大义,臣又怎么会舍大义而逐小恩呢?”
“只是臣有如此觉悟,可大将军却并未有啊!”
伯嚭恳切地望着夫差,苦口婆心地劝道:“王上,如今伍子胥与大将军交好,若王上要动伍子胥,势必会令大将军不满,值此关键之时,大将军不可或缺啊!”
“那又如何?”
夫差起身,龙行虎步地向宫外走去,只撂下一句:“孤才是吴王!”
伯嚭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