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同时,这些人也希望韦端能多少强势一些,至少不要被斐潜捏来捏去,实在是难受。毕竟三个事情似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实际上都是一个字:『士』。
再这样下去,似乎不妙啊……
然而众人失望了。
韦端就像是上一次的制定贪腐之律一样,肩膀是滑溜溜的,只想着占便宜,不想担责任,他希望众人有人跳出来,然后他顺水推舟,但是其实众人心中都清楚,谁也不站出来。
韦端上缴贪律,对于贪腐之罪分成了三等,刑罚也是比原本的汉律加重了许多,这原本就是加在官吏身上的镣铐了,同时又没了大赦,如今又没了声名,这日子,真是王小二过年啊……
可问题是,关中士族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手段可以拿得出来,毕竟都是多年修道的狐狸,对于局面的判断力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如今斐潜推行政令,都是组合拳,上来就干到老师傅,面对这样的局面,有时候发现真的出了心中暗骂年轻人不讲究伍德,耗子尾汁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最早的时候,士族地方大姓用赋税作为要挟,逼迫地方政权和中央朝堂低头,因为不依靠地方乡绅,很多时候钱粮收不上来,然后没钱发军饷,军心都难以维持。就像是后世光头强,都不得不时不时搞一些嘉奖令什么的,对于完成钱粮任务的地方官吏进行表彰,至于那些钱粮怎么来的,有时候即便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斐潜这里,行不通。之前闹过一回,斐潜直接派遣了收粮队下乡,粗通文墨的巡检小吏加上大量牛马的牲畜队列,远的地方可能还不好说,关中三辅河东北地一带,收赋税也不过是多跑一点路而已,而且要是和斐潜这么对着干,地方乡绅大型大户的原本的利益也自绝了,还有被抽签抽中了直接抄家灭族的风险,所以后来乖乖低头,不敢再在赋税钱粮上闹什么妖。
士族另外一个原本进行钳制的策略是人,很多事物是要由士族子弟来处理的,田间地头鸡毛蒜皮若是都由骠骑将军斐潜来处理,怕是直接就可以将斐潜累死。而一旦斐潜放权,就等同于向这些士族子弟投降,就像是刘备进川之后一直都没有处理好当地士族的关系,导致了后来诸葛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是诸葛不愿意放权,一方面也是不能放权,毕竟放出去,收回来就难了。
只不过这一次,斐潜借着上计之名,同时又逢新春民生事务暂时较少的时候,一举撤职了三成官吏,以渎职、贪墨等等罪名查办,然后用农学士工学士和巡检共同支撑起县乡政局架构,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篓子……
关中士族顿时发现人员钳制这一招,好像也不那么管用了。
农学士本身就对于本地农桑很熟悉,甚至在田间地头比当地的户曹还管用,毕竟农学士来了,那是给自家田地增产,而户曹来了,多半都是收粮,因此更愿意听谁的话,那还用多说么?
工学士也是如此,精修水利,挖掘沟渠,修建城池房屋等等,即便是没有了工曹,一样也是井井有条。
巡检又大多是斐潜麾下的老兵退役,管理地方防务巡查安靖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实际上,并不是关中三辅地区的士族好欺负,毕竟都是一样的地头蛇,耳目众多,如何能不知道斐潜的政策举措厉害之处?而是原本最为强硬的手段被斐潜吃得死死的,因此都是一筹莫展,什么有力的应对手段都未拿不出来,只能是表面上装糊涂,自家秘密私下往来,商议对策,然后商议来商议去,还没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斐潜的下一波组合拳又来了,然后又是咣当一声,被撂倒在地。
当然,若是好好的做事做官,不说将地方治理的多么出彩,只需要政通人和,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但是问题是,习惯了逍遥自在,哪里会多么心甘情愿给自己装上镣铐,而且还是手脚齐全再加上一个绑脖子的?
有心大吼一声,这个关中之官,不做也罢!又或是甩袖而去,表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而问题是若是斐潜势头小,比如只有北地上郡一地,那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当时天下豪杰当属二袁,也没有人会认为斐潜会有多少局面,所以投二袁,甚至是投曹操,都是一个不错的方向,但是现在么……
二袁垮台了,曹操么,被斐潜左抽一棍子,右打一巴掌,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不留爷』,那可真的就成为『爷不留』了。
于是乎,大家便只能是笑着,忍着,没看当年冠族杨氏都是流着眼泪,拜倒在骠骑之下,说自己当年很傻很单纯么?
今日会商,众人也清楚韦端为什么调子定得这么轻描淡写,众人虽说肚子之中冷笑不已,却也端然听着,似乎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韦端云山雾罩的讲了一堆,见众人都是默不作声,最后也是暗自咬牙,点名问道:『裴子原!大赦之议,究竟如何了?』
斐潜对于『大赦』问题的态度么,一开始么众人有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自然也就渐渐明白了,毕竟如果真的要遵照许县下发的大赦,直接就赦免了不就完事了?还用得着议论么?而且一议论就是那么长时间,斐潜也不着急,更没有派人敦促,就像是要议论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一样……
所以裴垣自然也是清楚自己手中的不是喷香的肉包子,而是神剧当中的包子地雷,小心翼翼的捧着,不敢乱动。
见韦端动问,裴垣知道躲也躲不过,干脆心一横,说道:『启禀参律,今虽有大赦之诏,然西京有所不同,故……不可一概而论之,还需再行商议……』
韦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胡子都有些发抖,真想跳脚指着裴垣说一声怂货,但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哦?某不是听闻,子原原本赞同遵照大赦,免除罪责么?并多有宣言,当罚首恶,免其无辜,莫非亦是戏言不成?』
裴垣假笑着,拱手说道:『在下……在下之前考虑不周,略有厥词,贻笑大方……』
『汝……』韦端气结,一时无言。
人都是会变的,而且还是善变的。
起初韦端反对大赦,是因为如果大赦,就要赦免那些伤害了自家孩子的『罪人』,让韦端不爽,所以韦端反对。但是现在韦端却变了,因为他儿子的伤势已经形成,不可逆转,即便是让这些人持续服劳役,也不可能挽回,恢复当初模样,但是如果说断绝了『取名累望』之道,将来不能『沽名钓誉』,那么像他们这些站在士族顶端的人,又怎么能获取比普通寒门旁支更多的优势?
所以韦端又变成了支持大赦,因为他知道斐潜反对大赦。而且支持大赦的理由也很正当,斐潜不是刚发了说要遵从刘协的想法,和曹操同步么?总不能说在去除名号上同步,其他的就不同步罢?
并且如果说真的在名号这个事情上不可挽回了,那么大赦之事,也就几乎等同于在这个阶段之中最后一次收割名望的机会了,否则将来都不谈名号了,普通人还知道关中韦氏谁是谁?
裴垣也是同样。
裴垣一开始是觉得斐潜是碍于面子,拉不下脸来去大赦,那么自己主动跳出来表示表示,岂不是两头都捞到了好处?结果没想到斐潜是真不想要大赦,就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得脚,上了台却下不来,因此明知道是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往下跳?
所以裴垣现在就变得不再支持大赦了,虽然每日都去青龙寺,似乎自己非常忙的样子,但是实际上配合着一拖再拖……
韦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年终,事亦结!今议之事,皆是如此,当结而定之!诸位且归家,各陈己见,明日点卯之时上交!若是有意拖延,亦或是含糊蒙混者……呵呵,且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