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恭也上前见礼,称呼一声长兄,孙兴便连忙正容回礼。此时此刻,孙兴才有一些真正入了孙家之人家中的温暖感觉,心中憋闷许久的怨气缓缓的吐出。
『唉……』孙暠寒暄之后,便七情上脸,喟然长叹道,『叔父我听闻国仪之事,便是多次上书,可竟是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
提及了孙辅,孙兴便是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离席跪倒,泪流满面,『还请叔父救一救我父亲……』
『这孩子,起来,起来……』孙暠向一旁陪坐的孙恭用了个颜色。孙恭连忙上前将孙兴搀扶而起,重新入座。
孙兴抽泣着,『我父亲,我父亲断断没有谋逆之意……没有……』
孙暠说道:『且慢慢说来……』
孙兴之父,孙辅,原本是跟着孙策的。当年孙策征讨丹杨之时,孙策曾经令孙辅驻守历阳以抵御袁术,并招诱留下的百姓,纠合失散的兵卒。后来孙辅又跟随孙策讨伐陵阳,活捉祖郎等,也是战功颇丰。
再后来,孙辅随孙策袭击庐江太守刘勋,孙辅与刘勋军交战中身先士卒,立有战功,孙策任命孙辅为庐陵太守,让他平定安抚所属县城,分别置备官员。后来孙辅升任为平南将军,假节兼任交州刺史。
根据孙氏官方宣称,孙辅和曹操暗中往来,然后被孙权知晓,孙权先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一次和张昭会面的时候,共同召见孙辅,突然当面质问,并且拿出了孙辅和曹操往来的书信为证,于是乎张昭也没什么话好说,孙权当即下令尽杀孙辅的近臣,削减他的部曲,将他流放到东部幽禁。
『我父亲绝对没有谋逆之心!』孙兴神情恳切的说道,『我父亲只是以豫章太守之职,向朝廷进贡而已,是曹贼有意陷害……我父亲,我可对天发誓,父亲是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孙暠大体上明白了。
当年孙策不也是越过了袁术,向朝廷进贡么?所以孙辅越过了孙权,向朝廷进贡有错么?向朝廷进贡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取得一定的肯定,毕竟不管怎么说,朝廷虽然已经不是恒灵之时的大汉朝廷了,但是其任命还是比较香的,至少比孙权这个家伙任命的职位要更香一些。
又有谁会拒绝『真香』?所以严格说,孙辅未必就完全没有谋逆的意思,也未必有,简单来说就是『莫须有』三字而已。
越级上贡,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说如果是正常朝堂之下的地方太守,也是要每年向中央朝堂去进贡,上报审计的,这原本就是属于地方太守的一部分职务,只不过因为各地诸侯割据,使得原本应该是正常的事情,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孙辅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提出了对于孙权继承权的质疑。
子承父业,在一定程度是是保证阶级的稳固,社会的稳定,因为父母所提供的社会经济地位,对下一代来说其实都是天生的资源,而这种资源的先天差异,就会让不同阶层的孩子们,从出生前到成年后都走着异常不同的成长轨迹。这样的规矩,既符合封建王朝的需求,也符合人性的需求。
若说是父亲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然后突然朝堂宣称不能留给孩子了,定然会天下大乱。父子君臣,父业子承,这是大汉立国以来,甚至是从上古华夏那个时候开始,和游牧民族走向不同序列的一个重要节点,自然是不可动摇。
所以,孙坚死后,孙策继位,孙家上下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纵然孙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是要爽,要杀人,孙氏上下也依旧以孙策为首,跟着孙策一同进退,原因很简单,维护孙策的继承权利,就是维护所有人子承父业的继承权利。
结果孙策这个二愣子,真把自己个玩死了。
孙策受到了刺杀之后,不治身亡,正常来说,孙家的这一片基业,当然就是要留给孙策的遗腹子继承的。
但问题是当时孙策死的时候,孩子还没有出生,所以给了一个孙权上位的绝佳机会,而这个机会在孙氏很多人眼中,是违背了『子承父业』这一规矩的。
孙坚死了,孙策继承,孙策死了,理应油孙策之子继承,现在既然孙策之子已经生下来了,孙权理应将孙家基业交给孙策之子……
当然,这是『理应』。理应么,就是原本应该做,却往往不那么做的事情。就像是没有资本利益存在的时候,代表还是能代表的,而当资本入侵之后,代表就未必是代表了一样。
孙权掌握了大权之后,一方面是『真香』,另外一方面么……所以孙权不可能将权利下放给孙策之子,也就等同于打破了孙氏『子承父业』的规矩,以叔叔的长辈身份,摄取了属于侄子的家业。
那么,既然孙权这么干了,那么孙权的叔叔辈,亦或是孙策之子的叔叔辈的孙氏子弟能不能……
这才是孙辅最终被孙权囚禁的根本原因。
『贤侄,切莫悲伤……』孙暠叹息一声,『国仪遭受如此不公,某亦是感同身受……如今天下纷争不断,我孙氏竟不能上下齐心……这真是……令人心寒啊……』
孙兴连忙又是下拜,『求叔父怜悯!救一救我父亲!侄儿愿意肝脑涂地,以报叔父大恩大德!』
『这孩子,起来,起来!』孙暠这一次亲自上前,拉起了孙兴,一边拍着孙兴的肩膀,一边说道,『此事关系甚大,你呢,暂且先回去……放心,某且有安排……恭儿,替为父送一送……』
孙兴似乎是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见孙暠如此,张了张嘴之后,也就有些无奈的跟着孙恭绕出了厅堂,从后院角门偏僻处离开了……
不多时,孙恭回来了,拱手说道:『回禀父亲大人,走了。』
『可他人等看见?』孙暠问道。
孙恭说道:『并无闲杂人等……即便是看见了,又能如何?斗篷遮蔽,又无标识,谁能知晓?』
『嗯。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孙暠指了指一旁,『坐。』
『谢父亲大人……』孙恭坐下,过了片刻,向孙暠问道,『父亲大人,此事……怕是不易……』
『哦?说说看。』孙暠抬了抬下巴。
孙恭说道:『既然拘禁,当有看守,更何况国仪叔父还有个长兄……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若是人手少了,则难以成事,若是人手一多,也是难免暴露……故而,若是说欲救国仪叔父于囹圄之中,恐甚为不易矣……』
孙暠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有理!确实如此!』
孙恭一愣,『那么……既然如此,父亲大人又何必……』
孙暠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恭儿,可知为何近些时日,宾客忽多?可知郑伯克段于鄢?』
『父亲大人之意是……』孙恭迟疑着说道。
『哈哈哈……』孙暠笑而不答。
当年孙权刚刚继承孙策之业的时候,孙暠也曾经动过心思,只不过么,当时整体江东士族也在犹豫,并不是一边倒的反对孙权,所以当孙暠领兵进到了会稽的时候,虞翻就出面将孙暠阻拦了下来。
一方面孙暠当时也并没有直接打出什么旗号,另外一方面也因为虞翻的阻拦,让孙暠意识到自己也没有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权衡之下,便是调转了军队方向,然后宣称剿匪,杀了些『莫须有』山匪罪责的家伙,引兵而返。
孙权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但是也不好追查,便是不了了之。
但是这个事情,迟早是一个隐患。
孙暠自己不可能忘记这个事情,那么孙权自然也不可能忘记,当下不发作,不代表将来也不发作……
如今孙权出兵荆州,先有曹操大军南下,又有临川越人叛乱,长沙郡告急,合肥新城也是不稳,一时间江东似乎处处都是漏洞,对于江东士族的压力自然一下子增大了许多,也引发了对于孙权统治的不满情绪,于是乎,孙暠觉得可以试探一下。
汲取了之前的教训,孙暠这一次,就不会自己出马了,而之前被囚禁的孙辅,也就很自然的成为了最佳的试探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