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2章河里的石头(2 / 2)

诡三国 马月猴年 2726 字 2022-08-11

战国秦汉之间,文法吏是官僚行政的承担者和代表者,在汉武帝以后,『经明行修』的儒生源源不断的步入仕途,与旧的文法吏一同并立朝廷。

当然,在汉代初期的朝堂之中的政治势力当中,还有军功集团,外戚集团、宦官集团等等,可是这些都不如儒生集团能打又能抗,所以最后渐渐的就都被团灭了,儒生渐渐的形成了大汉丢在历史长河当中最为显着的一块石头。

还有世家门阀。

在魏晋以后,世家门阀形成了华夏朝堂政治形态的重大变化。若干大士族几个世纪长盛不衰、垄断权势,成了魏晋南北朝之后一个相当长时间内,最为耀眼,以至于使得华夏『盲目』的政治景观之一。

青龙寺的正解之论,尤其是『三礼』的重头戏,开演了有些天了,即便是斐潜亲自会见了郑玄,沟通了一次之后,郑玄依旧没有能够将重点放在这个地方,使得斐潜略微有些不满。

毕竟斐潜搞这么大的一个阵势来做正解,不是为了你个郑老头子自己立言立功的……

『世家』是指世世有禄秩之家,也就是世代占有禄位的家族。而士族是『士』与『族』的结合,而士则是『学以居位曰士』,所以当知识和官位结合起来的时候,就产生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通过雄厚文化而世代居官,由此建立了崇高门望,垄断了官场。

凡是垄断,必然产生腐败,这几乎是定律,可比宇宙三大定律。

这个世袭制的官吏垄断体系,原本在汉代有一个非常良好的发展势头,就是在『汉承秦制』的初期,因为战国之后前秦阶段的剧烈政治变动,导致从周朝而来的许多世袭旧贵族开始退场。

众多古老的高贵世家衰败了,新世家的形成还有待时日。在这个难得的『空档期』之中,华夏整体的社会一度呈现了非常鲜明的平民性,再加上春秋战国之时的诸子百家,使得华夏文明在这一段时间发出来的灿烂之光,绚丽千年,直至后世。

刘邦那个时候,因为众多的功臣将领,都是来自于之前社会的中下层,刘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到了刘秀年代,就有所不同了,首先刘秀两个老婆,就鲜明的表现出了娶对了老婆,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理论,然后刘秀先后『娶对』了两个,至少少奋斗了四十年……

儒家先天上的拿来主义的特长,嗯,这倒不是什么贬义,只是一个事实,使得儒家在华夏之中呈现出适用性极强的能力,但是也同样使得知识、权势、财富三者开始合体,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结构。

然后后世儒家几度推崇周礼,其实未必是真的认为周礼有多么好,而是为了维护这个『铁三角』不被打破。

若是社会动荡,地方豪右就经常起兵投机。两汉之交,很多豪右、着姓投入了天下逐鹿。若投机成功,就摇身一变为开国功臣了,进而成为显赫家族,然而社会稳定了,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所以占据了大量人口财货的地方豪右,先天上是不愿意社会稳定的,或者说不是那么稳定的……

大汉朝堂上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持续的打击地方豪右,甚至开创性的设立了回避制度,可是依旧没能改变太多,因为在河道之中,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块。

宗族。

斐潜已经用巡检在侵削属于宗族的一些权柄了,但是这个侵削下来的东西,稍不留意就会重新贴回去,毕竟巡检制度只是属于斐潜『创造』出来的,大体上在当下只能算是『临时性』的,『地方性』的,并不能像是『三礼』一样,成为规范性,统一性的东西。

宗族们在乡里所施展的是官方和非官方的双重权力。简单来说,就是黑白两道都有,这对于普通百姓杀伤性是很大的,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也是拥塞河道的大石头。

斐潜想要将其砸开,仅靠他自己,亦或是庞统诸葛瑾这些人是不成的,因为宗族是天下人的宗族,是华夏部落制度的遗留物,不是斐潜一两句话,或是巡检搞个十几年,几十年就能消除的。

宗族不是存粹的坏,在当下生产力的阶段,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还是那句话,头孢和酒分开来,问题都不大。

就像是儒生和权柄,知识和金钱。

而这个分开来的章程,也一样是规矩。

这才是青龙寺,也是郑玄一帮人应该做的事情。

结果呢?郑玄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样子,半道上被人一脚踹暗流里了,好不容易斐潜拉了一把将郑玄他扯了回来,一回头再看,郑玄又摸错了方向。

这可不是垄断,也不是一言堂,更不是孔子圣言一出,天下便是四海沸腾八荒震动!

重点还是方法,是如何找到『第一块的石头』!

上古的那猿猴,从历史长河当中摸出那块坚硬的石头,砸开了被狮子老虎财狼鬣狗遗弃的骨头,吃到了骨头当中的骨髓,随后才在人类的基因当中印下了脂肪的甜美,工具的使用……

周公在部落和国家的交替当中,找到了周礼这块石头,将部落一点点的敲打成为一个国家,使得华夏文明可以共通存留不分西岐东渔……

孔夫子在春秋战国之时,周游列国分石头,砸开了知识的壁垒,使得文明化的火光不仅仅局限在少部分人的手中,经学可以脱离神秘,『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后呢?

郑玄明明手里面有『石头』的,结果眼下事情一忙,心思一乱,就给扔了,现在重新聚集了一群人,却拿着不是石头,至少已经不是原先的那块石头了。

现在郑玄在做什么?

他反倒是将最原本的东西丢了……

学问。

学和问。

结果现在郑玄因为之前的事情,便是不许『问』了,只剩下『学』。

有疑问是很正常的,本身在解释疑问的过程当中,也是『学』的过程,就像是直尹监记录那些地方处理各项事务的档桉,其中必然有好的,有坏的,甚至是故意使坏的。

或许在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但是只要抬高了,拉远了,其中的一些东西当然就可以推敲出来了,究竟是好是坏,或许不能一目了然,但是多少也能有个判断。

这就需要不断的去反复梳理,而不是今天定下一套模式,便是可以万世大吉,任何时候都拿出来用,结果出现了问题之后不是模式去适应人的变化,而是让人去适应模式的呆板,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可是偏偏郑玄就有了这样的苗头。

当然,斐潜也能理解。

毕竟之前的郑玄被一大堆人嘤嘤嗡嗡的烦得要死,然后得到了斐潜的点拨之后,便是明白过来,不能跟着这些苍蝇一路走,于是祭出了苍蝇拍,很是拍了几个叫得最响亮的,将原先那一拨混乱的叫唤声成功压制了下去。

然而华夏最经常出现的问题就随之而来……

『矫枉过正』。

因为有一颗老鼠屎,所以不仅是连锅都扔了,连带着做饭的两只手都要剁了……

可是问题呢,未必能够解决。

把眼睛蒙起来,把嘴堵上去,把手剁了,难道就能让问题自动消失了?

可偏偏就有人觉得这么做挺好!

一做就是上千年!

可是扔老鼠屎的,昨天可能是那个,今天或许就是这个。

下一锅的汤料粥米,依旧可能出问题。

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光顾着蒙眼堵嘴剁手有用么?

『三礼,非郑礼……』斐潜看着青龙寺,『周公之所礼,乃重于如何礼,而不是礼如何……所以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们二人……主要还是子瑜你来做,士元负责协调……』

斐潜转头看着庞统,『山民过两天就到了,到时候……让他上台……郑公若是依旧不知应该怎么做,就让他先退下来好好想想再上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