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中的嫌疑犯家属(2 / 2)

道北小黑 好学星辰 4462 字 2022-10-12

张惠如蒙住脸嘤嘤地哭出声来,肩头抽动得很厉害。在场的人都晓得,她已经受不住更多的谴责。 张惠如真不敢想象丈夫是个负重罪在身的杀人抢劫犯。她的生活道路很单纯,8岁到13岁在小学读书,14岁到17岁在中学读书,毕业后跟着父母在工农大棚卖白条鸡,中间干过两年正式工。她和孙海波经人介绍认识,不久结婚,那时候才19岁,从学校里出来没两年。孙海波卖布,就是在市场上用竹竿搭个架子,五颜六色的花布挂上,垂下两米来长,供人挑选。选布的多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工薪族、或者连工薪族也算不上,一块布挑来拣去,下不了决心,买走了还有回来退的。这样一天卖不了多少钱,但总比工人强。结婚后,孙海波就辞了公职,开始做卖布兼营服装买卖。

张惠如长得可不丑,她愿意嫁给孙海波,主要是觉得孙海波不像一般的青年那么浮躁、浅薄。他给她写过信,信上的字迹像隶体,刚健、挺脱,信里内容显得涵蓄。通过交谈,张惠如也隐约感到孙海波将来是个做大事的人,决不会甘于后人。和他在一起,张惠如有安全感,这样,她就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了。海波家住楼房,海波、海滔两兄弟都准备结婚。按理说海波是老大,更有资格留在家里,可是商议之后,他还是把家里的房让给了老二。惠如家住平房,院里还有点空地,惠如父母同意孙海波在院里盖间自建房,孙海波找了些朋友帮忙盖了起来,做了倒插门的女婿。 婚后夫妻俩感情挺好,就是一直没要孩子,张惠如明白丈夫的心思:他想挣足钱买间像样的房子,把家安顿得像个家,再生儿育女,鹤岗的男人在家里都有副架子,媳妇全听男人的,男人自然也负责支撑全家的场面。孙海波平时话很少,有什么难事、要紧事宁可找朋友商量,也不愿和老婆念叨,张惠如也就不大清楚他在外面的活动。后来晓得他到过一阵摩托车,钱挣得似乎比卖布多,但坚持的时间不长。他有胃病的根儿,有时候疼得在床上翻滚儿,却不去医院看,也不耐烦张惠如催他去医院。一晃过了五年,家境依旧。两人各

挣各的钱,没有什么共同积蓄。惠如上街买菜,有时候孙海波掏个三十、五十给她拿着。家里添了一台东华牌21寸彩电、一只高压锅,其余一切如结婚时一样。惠如是个贤惠的,从来不羡慕那些傍大款的女人,也从来没表示过想戴金戒指。

可是他们终于还是有了孩子。 孙海波钱最多的时候是在1993年。那年3月份,有一天他问她:“这回我出门,你去不去?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我这回带你去,你去不去?”张惠如没出过远门,见丈夫惦记她自然很高兴,说:“没钱咋出去?”孙海波说有钱。张惠如又问他出去干什么,他说做买卖,顺便带她玩玩。后来才知道,同去的还有田原。这使她稍有感到不便,但也很知足,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丈夫还愿意带她走,说明他是真心实意想让她有旅游的机会。结婚时,她想旅游一趟都没成行。田原很听海波的,叫她嫂子,对她也很尊重。她妈给了她4800元钱,很乐意女婿带女儿出去开开眼。他们从坐车到哈尔滨,然后直奔北京,再去上海、杭州、苏州,都是中国人最该去到的地方。每到一地。她和海波开一个房间,田原与外人同住,她很感激田原。孙海波和田原不分彼此,一路钱都是一块花。 丈夫和田原出去办事的时候,就把她留在旅馆里。孙海波带了多少钱,她不知道。在北京,有天早上她醒来,看见他枕头底下压着个黑布缝的口袋,敞着一点口,里面放的都是一百元一张的新钱,坚着排,有五捆,就有些疑惑。等他醒来,她问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孙海波说做买卖挣的,她问他做什么买卖挣这么多钱,他说倒股票。张惠如不放心,追问他这钱到底是哪来的,孙海波脸就沉了下来,不高兴地说,你别问了,问那么多干啥?她就没敢再问下去。

一路上,他们没花多少钱。在上海,他给她买了一只12克重的金戒指,一块带日历的钻石牌坤表。那年10月份,他去哈尔滨办事, 一个人。她也想去玩玩,他就带她去了。坐晚车离开鹤岗,次日早上到省城。在一家旅店里休息了一会儿。他就出去,没让她跟着。她一直在房间等着,到下午2点多钟,他回来了,带她到街上吃点东西,逛了逛商场,当晚就坐车回了鹤岗。这是两人第二次一起出门。再以后,她怀孕了,再没跟他出去过。到生孩子的时候,她觉得孙海波的钱又不够花了,虽然这段时间家里开销并不铺张。海波很喜欢儿子,只要他在家,喂奶、洗尿布这些事情样样都干。孙海波很少在她面前谈钱,挣钱是他自己的事,张惠如多少有点为他担心,担心他的钱来路不正,但现在赚大钱的有几个来路正当?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她想不到的是丈夫有参与杀人抢劫大案的嫌疑。

南山矿案子发生的前一天,1月27日,孙海波是上午10点走的,晚上9点多回家,没看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1月28日,事实上他是上午10点多钟从家里出去,晚上9点多钟回来。进门后,她看见他脸色特别白,就问:“你怎么了?”“胃疼。”孙海波答了一句,就脱衣服,上炕朝里睡了,睡得不安稳,第二天早上10点钟才起床。起床后吃完饭就出去,下午3点钟回来。后来南山矿的一事就嚷嚷动了,电视里放了何局长讲话。看电视的时候,孙海波问张惠如:“媳妇,你要是知道谁干的这事,你去举报不?”张惠如说:“我去,这五万块钱来得容易。”他说:“你就不怕别人报复你?”她说:“不怕。”孙海波就笑了。过后嘱咐她,以后不管谁叫门,都别给开。

问起1月28日那天他在哪儿,就说一天都在家,或者说记不清楚。 张惠如就有些怀疑,问:“这案子不是你干的吧?孙海波又笑,说:“你看我像干这么大的事人吗?”“那你干什么叫我说你那天在家?”“避嫌疑嘛,要不他们公安局的调查起来没个完。”节后一些天,他每天都是上午10钟出门,11点多钟回家,下午再不出去。只有初八那天,闫文宇来家找他。孙海波把她支去小屋,自己和闫文宇在大屋里说话,说什么她听不见,因为门关着。到下午2点多钟,闫文宇才走。最让她牵肝挂肚的,是有一天晚上,电视里放完何局长讲话,他抱着六个月的孩子呜呜直哭,哭过了对孩子说:“爸爸对不起你,到现在没给你弄个房子,还住姥姥家,你将来要对得起你妈。” 从那以后天天亲孩子。还对张惠如讲:“我的事你别问,以后对你不好。”前几天,她收到打给孙海波由她代转的电报,都打到她原单位,单位同事给送来了。每次孙海波都在家,直接拿到手里进屋,张惠如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从便衣警察冲进门按住丈夫的那一刻起,张惠如就明白他一定是犯事了。只希望这事不要和南山矿的案子有关。但丈夫被抓走后警察问的恰恰是1月28日他的行迹。她本能地说了谎话,寄希望于他们抓错了。警察抓错人的事并不是没有,何况她怎么也不相信孙海波这样温和寡语的人能干出杀人越货的事。假如这事真是他干的,她也做不出从他嘴里提供证据把丈夫送上刑场的事。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和丈夫的生命联在一起的,他还是孩子的父亲。 第一次接受询问,她尚抱有侥幸心里,第二次,特别是第三次被询问,随着民警愈来愈肯定的语气,她逐渐接受了现实,就像一个绝症患者逐渐接受了病情诊断一样。她开始意识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有着可怕的另一面,是自己从未看见过的。月亮每天晚上都向人们展示它的容颜,但永远有隐蔽的一面不为常人所知。当民警把吃奶的孩子从她怀里抱走,特别是刘仲义又一番陈明利害关系以后,她感到有一种力量正一点点把她、她丈夫和孩子剥离开来。实际上孙海波早就作好了这种准备,不管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作案,从一开始他就把一切对她隐埋得不露缝隙,即使她有所察觉,他也明言不要她过问自己的事。现在想起来,无非是免得她今日受牵连。她处在目前的情境下,丈夫会要求或同意她怎样做呢?

刘仲义警告她:“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都说出来。隐瞒是没有用的。孙海波犯了罪,不会因为你不说就逃脱惩罚;如果他没有犯罪,也不会因为你说出实际情况就受冤枉!”她最害怕的是自己因包庇罪入监,扔下可怜的孩子没人照料。夜里11点钟,她终于开口了。她仍然寄托希望,希望案子不是丈夫他们干的。在说出实情的同时,她提出一些问题,为丈夫辩解。王春林、刘仲义、陈代军等在询问现场的人则促使她反思,从中分析事情的前后脉络。询问结束时,张惠如叹了口气说:“我想南山矿的案子大概是他们干的,但作为妻子,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有他。”

闫自忠拿到张惠如的询问笔录,松了一口气。此时已是半夜12多钟。凭着这份笔录,就证明指挥部的决策是正确的。指挥部再次召开会议,研究下一步工作方案,会场上的紧张空气已有所冲淡。所有发言的人都同意,根据张惠如、田玉山的供词,可以认为:

1.1月28日孙海波具备作案时间。

2.孙海波抱孩子哭暴露了畏罪心理。

3.闫文宇初八那天找个孙海波,他百般否认与孙海波的密切关系是不正常的。

4.田雨参与作案嫌疑重大,孙海波接到的电报可能是他逃往外地后打来的。

5.1993年初,孙海波、田雨的经济状况可疑,他们可能在那段时间做过其它案子。

关于最后一点,吕志锟和王春林都提出,1992年大陆矿发生的“12.4”工资款被抢劫案件有并案的可能。五捆崭新的百元钞票,很像是当年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现金。

“抢了多少钱?”“18万。”这样大的案子当时竟然没有破获。市局档案室里保存着这笔巨款被抢的文字证明: 关于大陆矿开拓区1992年12月4日支出工资款的证明:大陆矿财务科于1992年12月4日由银行领回全矿工人工资款。开拓区于4日下午13时许支回工资款188,016.40元,在回单位途中被抢劫。对证证明。大陆矿财务科(章)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五日 开拓区是大陆矿的一个下属单位,工资款由矿财务科支出。那天中午,开拓区会计郭志洪到矿财务科询问,得知当日开支,就把名章放在办公室排队,自己回单位取兜子。 他在本单位拿到装钱的黄帆布包,又叫了人事干部杨忠平、工会干部李光、万福明一起去。在财务科,他们把18余万元工资款放进口袋,由万福明顶在脑袋上往回走,其余三个人相跟着。黄帆布包形状如大书包,没有背带。放在今天,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都不会发生了,四个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有枪,就这么在摇大摆地顶着钱在路上走。可是在1992年,人们还意识不到多大的危险性、这段路不长,何况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没用过车。在市局现场勘查笔录上注明: 现场位于大陆矿办公楼通往开拓区的院内通道上。矿办公楼北侧170米处为煤质科院内,此北侧60米处为开拓区办公楼,煤质科西侧25米处为选煤车间,选煤车间与北侧筛选车间相夹的胡同宽2.5米,长6米。此西侧400米(目测)处为矿区铁路线,路基高9.5米。路基西坡上有从上向下的划拖痕,坡底有一米色兜子。矿铁线西侧为国铁家属房,家属房西侧100米处为国铁大陆站。 就是说,由矿财务科到开拓区办公楼只有230米,取钱人走到四分之三路程时遇到抢劫。这段路上到处都是房子,随时会有人经过。在煤质科大院的围墙和铁栅门前,几个人听见有人喊:“站住--把钱放下!”顶钱的万福明“以为有人开玩笑”,还继续往前走。对方又喊了一遍,警告说:“不放下就开枪了!”万福明站下,转身去看,看见一个戴红色头盔的男人和另一个小个子在不远处,一人手中握一把武器,正冲着他。万福明吓了一跳,紧接着听见对方有人说:“不放下就搂他!”这回万福明完全明白了,赶快把头顶上的帆布包放在地上。他的三个同伴也都站住不动。“上门里头!把身子转过去!”四个人听从了他们的命令,而后,身后“呯”地一声枪响,几个人回头一看,对方人没了,黄帆布袋也没了。没有人不感到责任重大,他们立刻采取措施。杨忠平跑进煤质科往矿保卫科打电话,李光直接奔往保卫科,万福明回开拓区办公楼喊人,郭志洪则顺着煤仓追。 郭志洪追到绞车房前,一想,两手空空不行,就进了一户人家拿了一把菜刀出来,继续往大道上赶,在大道上,他看见路边有一伙挖地沟的工人,就问他们刚才是否见到有拿枪的,往哪边跑了。工人们说往北跑了,他又往北追。追了一会儿,没见到人,转脸往西看,见远远国铁道上有个戴红头盔的正往北跑,郭志洪急奔那个方向去。在国铁道上,他看见戴红头盔的和一个穿黑呢子上衣的人背着钱袋,就喊把钱放下。对方没有放下钱,他自己倒觉得势单力薄,无法对付,就索性离开那里,奔了公安局南山分局。在南山分局找到两个警察,穿过住宅区,回到国铁道上。当然,这时那几个人不见了。 回开拓区的万福明在办公楼找到两个帮手,一起返回来,回来时看见抢钱的3个人正往大陆矿火车站票房子方向跑,距离200多米。那3个人开始蹲下分钱,他就喊:“他们分钱了!”跟着往前追。追到那个地方,万福明在地上捡起10元一张的一捆票子,就举了钱招呼人看,他又奔到停在铁道上的一组火车皮的尽道处,再未看到人影。分局和矿保卫科的人都赶到了,在第十二中学门前堵卡,堵了半天没堵到什么。在铁道路基下发现了罪犯扔下的黄色帆布包,以及一些零散的现金。包括一捆10元票,现金共捡到13140.30元。帆布包和现金都于当日返还给开拓区。

被抢的是开拓区职工11月份的工资款。至今那个月的工资只补发了一半。根据目击者的口述,确定罪犯为三名:1.男性,30岁左右,身高1.75米左右,较胖,头戴红色头盔,上身穿筒式黑色皮夹克,持一支锯了把的立管短猎枪。2.男性,20岁左右,身高1.70米左右,身材较瘦,头发较长,头戴“一把撸”帽子,穿黑色半截呢大衣,持一支立管双筒锯了把的短猎枪。3.男性,20岁左右,身高1.68米左右,身材较瘦,长头发,上身穿浅色夹克衫。

此案属于特大案件,当时在鹤岗引起很大震动,同样成立了以何局长为首的破案指挥部,指挥部设在大路矿,发了公告,号召广大市民“把你知道的可疑的人,具备锯了把的立管双筒短猎枪的人,以及流窜在社会面上的刀、枪、炮团伙分子,或有作此案迹象的人”举报给公安机关。悬赏一万元,对直接间接以各种形式,包括用电话、信件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破获案件的也予以奖励。同样采取了大排查的方式,重点在猎枪,着装、钱和三人结伙等条件上调查。猎枪没少收。侦查过程持续了两个多月,终于不了了之。1992年12月4日离1993年3月孙海波带张惠如和田原外出只3个月,刚好隔过了追查的风头。而“12.4”案犯的体貌特征也与孙海波等人相似,这样,孙海波等人为犯罪团伙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了。如果高成国案件和小金鹤案件同为孙海波等人所为,那么到大陆矿抢劫案他们已由两人结伙发展到3人团伙,符合犯罪团伙的发展规律。那时田雨可能还没有入伙,加入进来的一人应该是闫文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利用获得的线索,拿下孙、闫两人的口供,进而起获证据。 “一定要在早上5点以前拿下口供,”张昕枫陷在椅子里,不带感情地吩咐:“把孙撂下,放两个人看着,先不审。他是主犯,内向,城府深些,不会轻易投降。集中力量审闫自宇。闫年青些,见过的场面也少,我看他多少有点顾此失彼,说什么在火车站认识个女人,偷了三千块钱等等,虽然是临时扯谎、避重就轻,也说明能漏出点东西。孙问十句答一句,就不好办。桃子总要拣软的捏,要从闫下手。张惠如说他初八去找个孙海波,只要他否认,就是矛盾,就是突破口。”当场议决,由李洪杰带领王闻光、金龙西、孟翔云等对闫文宇发起最后一轮审讯,在此之前,已经审讯了7轮。闫自忠依然像场外指导一样监视着审讯过程。此时午夜已过。

煎熬中的嫌疑犯家属,心中总是怀疑:自己那本分老实的亲人难道真的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