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赵黍打算在蒹葭关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可是先惨败于邪神幽烛,被调回到东胜都后,转眼又迎来百官参劾,赵黍实在是身心俱疲,深感无能为力。
与赵黍苦闷不同,灵箫却认为赵黍应该仔细领略这种无能为力,借助幻象内扰,好好磨砺心性,于是让他闭门谢客,面壁而坐,直到面对幻象而不动心,方能有所精进。
但这个过程真的太折磨人了,赵黍感觉自己的心神如同一块烧红的铁坯,被放到铁砧上经受无数次锻打,以至于外表形容都呈现枯槁之貌。
“你术法造诣高超,可见脑识灵明、知觉敏锐。但过于敏锐,反倒无益于清修,一旦遇到大事便深感震撼,心神不堪磋磨。”灵箫直言道:“所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混沌七窍尽开则死。玄珠上升引动幻象内扰,所考验者在内不在外,你清静之功大为欠缺,非用猛药不能去沉疴。”
话虽如此,可是真落到实处修炼,赵黍天天苦熬死撑,仿佛一直行走在悬崖峭壁上,无有一瞬能可松懈,偏偏又看不到尽头所在。
若非今日张端景前来解除禁制,赵黍估计还要继续忍受幻象,那种直抵内心最脆弱的拷问,根本无法回避,将心中伤疤一遍遍撕裂开来,无数次地宣告着赵黍的无能。
“你所想的,恐怕不止是你自己。”张端景言道。
赵黍缓步走出正房,环顾草木杂乱的庭院,叹道:“我近来渐渐明悟,梁国师真正祸乱世间之处,在于其人间道国并非是以苍生为念,虽为宏图大愿,却只是梁国师一人独私之愿。
众生若是因此得益,无非一时侥幸罢了。若不顺其心、不合其利者,断无生机。如此既非神道济物利人之功,亦失仙道逍遥任物之真。”
“这些话,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张端景半信半疑。
赵黍思量再三,说道:“确实得到高人指点。”
“谁?”
“一个蒙眼老人。”赵黍望向张端景,目光炯炯。
张端景露出一丝惊疑神色,可他没有追问下去,另外嘱托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侯府。
“你在试探张端景?”灵箫问道。
“有些事,老师没有明言,我又不好直接去问,更无法向旁人探听。”赵黍负手而叹:“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先我一步推演出来。”
“华胥国中,怀英馆擅长炼制法器,加上能够轻松取用大量云锦炼制罡风驿旗,其人身份呼之欲出。”灵箫说道:“我当初没有点破,便是要启你思考。这种事旁人明言你不会信,只有自己想通其中关节,方可消除疑虑。”
“这么说来,与杨柳君合谋炼制神剑之人,应该就是老师了。”赵黍此时心中并无震惊,反倒一片释然。
当初蒹葭关军务繁忙,容不得赵黍去思考这些事情。现在清静下来,反思过往种种,这才使得赵黍察觉过去忽视的一些关键。
“张端景铸造神剑,毫无疑问就是要诛杀梁韬,但此事不可轻为。”灵箫言道:“星落郡你设祈禳法仪压制神剑,使杨柳君功亏一篑,也让你自己被梁韬看重。如今张端景赞同人间道国大计,想来是虚与委蛇,让梁韬放手而作,最终落入他之算计。”
“我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老师过去为何不让我离开怀英馆。”赵黍心中不免悔恨。
灵箫则说:“如今悔恨无济于事。”
“我明白。”赵黍苦笑:“只是当我知晓自己辜负老师的好意,回去再看过去的狂妄自大,总是不堪回首,如果可以重头再来……”
“此念最无用。”灵箫干脆打断道:“若能回首再来,今日之你荡然无存,今日成就化为乌有。世间最大妄想,便是假想重头再来。”
“是。”赵黍隐约有悟,却总觉得隔着一层窗户纸,无法突破。
灵箫察觉赵黍念头,转而问道:“你能猜到张端景是如何铸造神剑的么?”
赵黍陷入回忆:“老师擅长炼制法器,但神剑锋芒太盛,已非凡常手段可以炼成。荧惑石、龙血脂……我猜老师是用科仪法事召摄特定气机,以此祭炼神剑。”
“你也曾祭炼法剑,却无此锋芒。”灵箫说。
赵黍琢磨片晌:“那估计是神剑剑胎来历不凡,老师行法祭炼,用意或许不是铸剑,而是为神剑开锋。但此等神剑,锋芒足以反侵持剑之人。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何要让傩面剑客现身救我?”
如今赵黍已经知晓傩面剑客并非赤云三老指派,那此人出现必定与老师有关。
“邪神降临凡间,哪怕是张端景也未必能敌,他安排神剑在侧,无非是留足后手。”灵箫说。
“你不知晓当初情况么?”赵黍问道。
“别忘了,我之真灵寄寓你脑宫深处,要借你耳目察知外事,你不省人事,我也不清楚傩面剑客有何举动。”灵箫解释:“不过按理来说,你当初在星落郡的作为,几乎倾覆了赤云都在当地举事,这傩面剑客对你未必有多少好意。”
“且不论好意坏意,这位傩面剑客是对付梁韬的最终手段,他如果执意要为杨柳君报仇,那就等斩杀梁韬之后再说。”赵黍一挥手,凭空焚风呼啸,庭院中杂草一扫而空,其余事物却不曾灼烧引燃。
灵箫追问:“你下定心思要对付梁韬了?你以前对他的人间道国,不是尚有几分认可么?”
“他所图谋的,并非造福苍生大众。”赵黍不客气地说:“我自己都被他算计多少次了?若是再不吃教训,那才是真正的昏昧不明!老师不是说我泄私愤么?那就好好泄愤!”
“可是以你的修为,又要如何对付梁韬?”
“我在等。”赵黍神色渐冷:“我近来闭门谢客,不只是在等高平公死讯,也是在等梁韬何时找上门来。他此刻还需要我帮忙布置科仪法事,既然有所倚重,那我便有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