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他那个开坛巡境,究竟是要做什么?”罗希贤问道。
“在华胥国各地布置坛场,以备未来战乱。”辛舜英说:“先前朝廷诏书不是早就发来了么?星落郡想来最为简便,当年为了应对神剑,赵学弟本就在此地布置了多处坛场。匪乱过后,当地百姓心怀感激,将大部分坛场悉心照料起来。等赵学弟来到,稍加修缮便是。”
“我问的不是这个。”罗希贤叠指弹出一道禁制符咒,拢住声息:“我是问在华胥国各地布置坛场,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和你父亲是否预见到什么了?”
辛舜英神色凝重,占候师开口论及未来事,往往需要十二万分的谨慎,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反而会让局面朝着更加不可预料的状况演变,以至于到了算无可算的地步。
所以天夏朝一些高明的占候师,人到晚年反而近乎哑口不言,或者说些模棱两可的套话。因为他们明白,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搞不好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辛舜英自己便有切身体会,当初自以为是,觉得能够巩固罗希贤的地位,结果却把赵黍远远推开。焉知此举不是让赵黍独自面对风雨,反过来成就了他。
至于后果,便是让罗希贤和辛舜英夫妇与赵黍的昔日情分彻底断绝,在朝堂上失去一个共进退的得力盟友。
尽管大司马成功外任蒹葭关,赵黍在这里面确实出了一份力,但那更像是绝交前的最后一次帮衬。而相比起如今开坛巡境、削平群豪的赵黍,却是不足称道了。
“眼下赵黍在做的,可不止是开坛巡境。”辛舜英言道:“他还负责修编法仪典章,并上书国主设科选士,如此种种一旦做成,赵黍无国师之名,而有国师之实。”
“胡扯。”罗希贤冷笑两声:“梁国师的修为,远不是赵黍能够相提并论。”
“那要是算上科仪法事之功呢?”辛舜英反问:“孛星逆回,如此神威不容置疑。而且相比起梁国师仗势凌人,赵黍为国家策划典章制度,自然当得上国师之名。
更别说设科选士制度确立,赵黍本人又是华胥国科仪法事第一人,未来到他门下求学之人将不可胜数,有可能远超今日任何一家馆廨!”
“你觉得此事果真能成?”罗希贤问道。
辛舜英解释说:“设科选士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并非赵学弟。只要明定典章,哪怕没有赵学弟,此事照样能推行下去,而且许多出身寒门、品学兼优之辈,也能获得晋身之机。
我甚至觉得,设科选士甚至不必局限于术法科仪,律令文书、时政策论、计账户籍等等,皆可设科考校。更甚者,武艺弓马也是有法可考。
我觉得你可以趁这机会上书,赵学弟醉心科仪法事,未必能面面俱到。而你向陛下陈述设科选士应当开拓门类,为朝廷广揽人才,以免沧海遗珠之憾。”
罗希贤闻言来了兴致,可随即又说:“梁国师容不下此事的。”
辛舜英摇头:“崇玄馆谁都可以是狂妄自大的傻子疯子,唯独梁国师不会是。设科选士这项制度一旦落实,崇玄馆也能大受裨益,而且会因为传承底蕴深厚,从一开始就非寒门子弟可比。我甚至怀疑……”
“怀疑什么?”
辛舜英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但心中立刻生出几分不安,再三斟酌,还是选择跟自己丈夫明言:“我只是觉得,梁国师在这个时候闭关,似乎有些巧合了,彷佛是专程给赵学弟让出大张旗鼓的机会。”
“胡扯!”罗希贤摆摆手:“赵黍当初跟着梁国师去布置坛场,对付乱党神剑,险些丧命。而且赵黍出身怀英馆,梁国师不可能信任他。再说了……当年梁国师引动洪水覆灭有熊国大军,把充当诱饵的赵黍父亲一并杀死,他们两人不共戴天!”
辛舜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当初在星落郡,她便看出是赵黍暗中算计,让仙将衡壁脱离梁朔掌控,成为一方城皇地祇,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跟梁国师串通一气。
“至于说这开坛巡境的真实用意……”辛舜英沉思良久:“要我说,赵学弟没有私心是假的,他身为天夏朝赞礼官的传人,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视自己的传承根底。他或许是希望在华胥国重振赞礼官一脉。”
“同样是天夏朝传承,你觉得此事可成么?”罗希贤问。
辛舜英轻轻一叹:“占候师与赞礼官不同,哪怕是在天夏朝,占候师人数都十分稀少,而赞礼官最多时可达万人。”
“万人?!”罗希贤勐地坐直身子。
“这上万赞礼官当然不全是赵学弟这等修为的。”辛舜英说:“很多赞礼官也仅仅通晓一两门法事,凭此便受用终身了。他们绝大多数只是在地方神祠祭所,分散于昆仑洲各地,并无丰功伟绩,也不乏滥竽充数之辈。”
罗希贤微微点头,辛舜英继续说:“不过在我看来,哪怕赵学弟真能重振赞礼官,也绝不是往日那般了。华胥国只得昆仑洲东土,许多高深法事不在帝下都,统御四方,根本没法施展。
除非赵学弟改变赞礼官法事根基,可要是连根基都改了,还是赞礼官么?何况天夏朝赞礼官讲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而当今陛下嘛……”
罗希贤问道:“你觉得当今陛下德行不足?”
辛舜英笑了:“我倒是不太在意,只怕赵学弟未必能接受。”
“他如今身居高位,若是不能接受,何必赴任?”罗希贤挥挥手:“你对赵黍了解还不够,他的清高傲气都是装出来的,但凡有切实好处便会显露本性。同样,如果有杀身之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服软妥协。赵黍如今无非是修为精进了,权位高了,能够威胁他的人不多,所以才如此猖狂。”
辛舜英对此并不赞同,她反而觉得,恰恰是过去的弱小,压制住了赵黍的清高本性,迫使他要谦恭卑弱。只有在论及术法科仪这些擅长之事,心无旁骛侃侃而谈,才能看出赵黍的本来面目。
如今的赵黍更接近天夏朝的赞礼官,对奸佞妖邪不再容情。王钟鼎那种败类遇上赵黍,注定死路一条。
父亲曾对辛舜英说过,当今国主对赵黍并非全盘信赖,准许他开坛巡境、编修仪典,更多是出于制衡崇玄馆的需要。
以辛舜英对赵黍的了解,她这位学弟不可能不知晓这些状况,而未来梁国师无论飞升还是殒落,国主无需刻意制衡,反而未必能容下赵黍。但他依旧迎难而上,莫非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