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捧起茶碗,端详茶水,言道:“所谓天性,乃是天真自然、不作矫饰的本来面目。羽章善言多语,字字句句却呈露本心,从不伪作。”
“哦?道友还有这种看法?”夏黄公言道。
赵黍叹气说:“其实我挺羡慕他的,无忧无虑、畅所欲言,不必像我,为了苟图性命,常有伪诈之举。”
夏黄公则说:“羽章安处山中,不惹尘劳,自然无所顾虑。说到底,不过是在尊长翼护之下的雏鸟,还没见识过世间残酷。”
赵黍不禁问道:“那上景宗未来是打算让羽章像其他弟子那样,下山磨练吗?”
“若想仙道上有所成就,便不可能一味守在山中清修。”夏黄公说。
“恕我直言,上景宗让门人弟子大举涉世,这可不像是磨练心性。”赵黍喝了一口茶:“我这段日子在天城山游历,得知不少上景宗门人殒命于乱世杀伐之中。如果说这也算是磨练,是否稍显无情?”
“有些事情,不完全由我们说了算。”夏黄公言道:“道友或许有所耳闻,早在天夏朝,上景宗便因为接近帝下都,时常受皇帝征召,许多朝臣权贵也上景宗结交。
彼时门中尊长为光大宗门传承,收了许多权贵子弟为徒,上景宗也因此兴旺鼎盛。却没想到,此举将上景宗彻底卷进天夏末年的大乱中。”
赵黍点头道:“我听说四仙公下山涉世,就是因为有熊国太祖欲废黜太子,而当时有上景宗弟子身居朝堂高位,请你们四位下山辅左太子。”
“岂止这些。”夏黄公摇头说:“我和玄图公各有一名弟子,就是出身有熊国帝室,至于其他出身权贵的俗家弟子,更是不计其数了。”
赵黍问:“这难道不好么?”
“道友何必明知故问?”夏黄公轻敲桌桉:“上景宗如此情形,已然为朝中权贵所反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同气连枝、结成一片,非为修仙悟道,只一心追求俗世权位名利,你以为这些事只是华胥国才有么?”
赵黍言道:“豪贵侵凌国家,窃公为私、伤治害民,有熊国若真想一统昆仑,就必须肃清朝野、大加整顿。不过……左相何轻尘,不也是上景宗出身么?”
“是,唯有这种身份,才能让他一步步攀上高位而不受阻碍。”夏黄公言道:“但何轻尘并非迂腐之人,为达目的,他不介意各种手段。”
“就像他放任旭日神教作乱那样么?”赵黍承认何轻尘的能力,却不赞同其人手段。
夏黄公无声叹息:“这次旭日神教作乱,牵涉之人甚多,其中就包括我的好几位俗家弟子。何轻尘没有留情,直接将他们捉拿下狱。”
赵黍问:“他们难道就没有向您求助?”
“我眼下闭关养伤,不见外客。”夏黄公答道。
赵黍立刻明白过来,点头道:“好算计,只要您不现身,那些门人弟子便无从依仗。何轻尘只要按照法度治罪,后续事情便能步步铺开。”
“我也不好受啊。”夏黄公面露愁色:“世人皆言我忠厚老成,实则就是好说话。而且我早年广开法会,俗家弟子甚多,也帮过不少人谋取名利。过去觉得,此乃度化凡俗的权宜之举,却遗患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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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您以闭关养伤之名,打算彻底断了这份尘缘勾牵?”赵黍问。
夏黄公苦笑道:“也不全然是假借名义,之前我对上瑞鼎帝时,确实不敌败退。”
“我听含元子前辈说,瑞鼎帝早已被天外异类夺舍。”赵黍言道:“之前在遁甲山,我也与之短暂交手,此人所施并非玄门仙道之法,奇诡莫测。”
“是啊,如今回想仍是惊心动魄。”夏黄公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千机阁所用技艺非昆仑洲所有,但有熊国在战场上对千机阁打造的陶俑铁俑颇为倚重,所以过去一直没有深究。”
“如今千机灵矩随着瑞鼎帝一同失落,那些机巧造物还能用么?”赵黍问道。
“就算能用也不敢用了。”夏黄公言道:“何轻尘已经下令将千机阁所有造物尽数封存,严加看守。”
“没了千机阁的造物,对有熊国大为不利。”赵黍说。
“有得必有失,何轻尘要借旭日神教作乱整顿朝堂,被割舍的不止是千机阁。”夏黄公言道。
以赵黍对何轻尘的了解,他肯定有后续谋划,但自己如今不过是上景宗的客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必要多问。
“你们既然知道千机阁的机巧技艺来自天外,为什么没有多加防备呢?”赵黍忽然想到此事。
夏黄公抬眼说:“来自天外的又不只是千机阁一家,掌门他没跟你说么?”
赵黍微微摇头,夏黄公继续言道:“你当年跟瑶池国的百相王交过手,他所修炼的功法,传说也是自天外传来。”
赵黍细细回忆,他原本还以为百相王也是那等精通仙武、体魄强健的修士,没想到居然修炼了天外之法。
“但天外异类动机难测,万一是要加害昆仑洲众生呢?”赵黍又问。
“许多妖邪尽管不是天外异类,照样有加害众生之举。”夏黄公脸色严肃:“此事当因行而论,比如千机阁与瑞鼎帝,在却有谋反行径前,谁能轻易断言善恶正邪?北疆的九幽雪谷,据传也是天外族类的后裔,但极少与外界世俗往来,我们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杀上门去吧?”
“九幽雪谷?我记得这个宗门也曾受玄矩笼络,却没有追随他一同南下。”赵黍说。
“所以你看,玄矩这样的谪仙下界,造的乱子有时候可比天外异类要大得多。”夏黄公从容道。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赵黍说:“据我所知,有一位天外邪神长久觊觎昆仑洲,其爪牙早已渗透至尘俗,多以妖变之法散播扩张,而且都是变成狼头人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