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瘟疫。
在汉末,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伤寒症”,或者“寒热症”,这与正处在小冰河期,被小冰期的古怪气候肆虐的大汉息息相关。
按照《资治通鉴》、《后汉书》上的记载,东汉桓帝时大疫三次,灵帝时大疫五次,献帝建安年间疫病流行更甚,成千累万的人被病魔吞噬,以致造成了十室九空的空前劫难。
根据《晋书》和《三国志》记载,伤寒症在建安九年到二十四年时,长江以北的中原大地上就有两千万人因此失去了生命。
曹植在《说疫气》中也写到“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就连世代医学传承的张仲景,他的家族原有两百多人,在十年内被伤寒夺取了近一半的生命,这才让他辞官隐居,潜心研究古籍,寻找治疗伤寒的药方。
人言三国时战乱频繁,死于战乱者不计其数,可当真拿“战乱死去的数量”与伤寒肆虐下“死去的百姓”相比,简直不足十一!
记载中,这些巨大的死亡数字均是出现在建安年间。
但古籍中,还有一句话,尤以东汉灵帝时五次疾病流行规模最大。
这五次分别是指建宁四年(171年)、熹平二年(173年)、光和二年(179年)、光和五年(182年)、中平二年(185年)。
单单这五次大疫,死亡的人数就不亚于建安年间的两千万之多。
而这五次大疫中,又是光和二年,也就是今年的规模最大,死的人最多,不过七月蔓延整个汉帝国,死亡人数超过五百万!
而一切瘟疫蔓延的源头,便是在“南阳”与“涿郡”,在这个时局下,瘟疫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内治不了,外…根本防不住扩散!
可以说…
整个朝廷对“瘟疫”完全没有办法。
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或者敢去“南阳”或者“涿郡”赴任,更没有敢接受抗击瘟疫之事。
这些地方在他们看来,九死一生!
甚至南阳所在的豫州,涿郡所在的幽州,也鲜有人敢去赴任,因为谁都知道,瘟疫是防范不住的,早晚会蔓延到那边。
在袁逢看来…
这玉林观主柳羽进入朝堂,既然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那索性,就推波助澜…给他个高位让他去南阳或者涿郡督导抗击瘟疫之事。
他是百姓心中的光啊!
他好意思拒绝么?
上任之下,就算他有命,能在这“九死一生”之地活下来。
可…在无数百姓的翘首期待中,一旦他没能压住瘟疫,没能阻止住瘟疫的蔓延,到时候…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就是他柳羽了!
那时候,他还有有何脸面去进入朝堂?
去面对支持他、信任他的百姓?
呵呵…
这是阳谋!
与袁隗再三商量过细节之后,袁逢的心情好了许多,昂首走出祠堂,不忘叫下人安排马车,俨然要出府。
祠堂之外,袁基、袁绍、袁术三人都等在这边。
“爹,你这是?”袁基连忙问道。
“为父去向陛下辞官。”袁逢笑着回道。
比起方才祠堂内的如丧考妣,如今的他…俨然心情大好,似乎…在袁逢看来,他与那个什么玉林观主的“极限一换一”稳赚不赔。
只是…
辞官?
哪怕是袁绍、袁基、袁术心头有所准备,可这两个字脱口,依旧是让他们眉头凝起。
“爹,我去喊娘…让她去向陛下求情。”
袁术搬出自己那位公主的娘…
在他看来,皇室公主多少说话是有些分量的。
只不过,他低估了天子,也高估了他娘…桓帝时期的公主,在当今刘宏这一朝,并没有什么分量。
袁绍语气凝重。“父亲大人,必须要走这一步么?”
“呵呵…”
看到孩子们那充满关切的目光,袁逢的心头倒是多出了几许慰藉,他招呼三个儿子。“你们都过来。”
“父亲…”
“爹…”
“爹…”
随着袁绍、袁术、袁基的走近,袁逢的眼眸渐渐的凝起,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吾儿,当初你们祖父临终前,特地把我与你们叔父喊到身边,嘱咐了我们一番话,今日…爹就把这番话再转告给你们。”
袁绍、袁术、袁基抬起头,除了袁术之外,其它二人的表情也变得郑重了起来。
袁基的话还在继续:“老袁家在你们祖父那一代,是三世三公,到爹和你们叔父这一代是四世三公,可到你们呢?如果还是只以三公为终点,那充其量咱们袁家跟弘农杨家一样是五世三公,说到底,那不还是个‘公’么!”
“不还是个会因为‘天狗食日’,就被罢免官衔的‘公’么?你们祖父通透啊,他早就看出,三公之位,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袁家这日子到你们这一代是时候改变了!”
轰…
袁逢的话犹如五雷轰鸣一般砸在了三个儿子的头上。
这下,就连原本漫不经心的袁术,也抬起了头,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发现,这个话题,他很感兴趣。
而袁绍与袁基似乎也预感到父亲接下来的话…
一定,一定是“震耳欲聋”。
“汉有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袁逢继续开口。“这条武帝时的谶纬之言,部分已经实现了,‘东西两汉’便是‘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便是光武中兴。”
“至于这‘六七之厄’是汉朝将持续四百二十年,‘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则是五个数字相加,汉代将在二十九任皇帝之后走向灭亡!”
“现在的汉将近四百年,现在的汉帝是第二十七任,机会已经出现了…且近在眼前,咱们老袁家是‘舜帝’的后代,是‘土德’。覆灭大汉‘火德’的势必得是咱们‘舜帝’子孙的土德,‘代汉者,当涂高也’说的必是咱们袁家!”
果然…
袁逢的话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袁绍与袁基瞪大了眼睛,袁术则是眯着眼,经过一道清奇的脑回路,他在滴咕着…这‘当涂高’不就是我袁术袁公路嘛?
父亲的话没毛病,代替汉的是老袁家,老袁家出的皇帝就是他袁术自己呀!
——皇帝原来就是我自己!
顷刻间,袁术心头一阵荡漾,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突然感觉,这袁府的门楣容不下他了,天高海阔,皇宫内的德阳殿才是他更广阔的天地。
这边厢,袁术还在想入非非。
但袁绍的一句话直接将袁术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收回。
“既如此…那父亲辞官?我…我袁家…还有机会么?”
“呵呵…本初啊!”袁逢很欣慰的看向袁绍。“你也长大了,父亲也老了,离那六七之厄的命术还有三十多年,袁家的大业早晚要交到你们手上,能否把握住靠的是你们,不是为父!”
“何况,你们叔父不还在朝堂,不还是士人的领袖,不还是当朝太傅么?而为父此番辞官不假,但就是辞官也要将那最大的威胁,那道人柳羽给一并拉下来,为父能看出来他本事不浅,也知道你与他是旧识,可袁家大业面前,你们三人都不可有妇人之仁!”
讲到这儿,袁逢拍了拍袁绍的肩膀。“为父只能替老袁家,替你们做到这一步了,路还很长,你们兄弟一定要勠力同心,为父在汝南…再不希望听到世人称呼我汝南袁氏为五世三公,为父要听到汝南袁氏出了一位——‘陈袁王’!”
袁姓是出自于陈姓,陈姓又是出自于妫姓,舜帝的后裔“妫满”建立陈国,历史可不就得连起来看嘛?
祠堂内的袁隗徐徐走出,他站在原地,听着袁逢将父亲临终时的话传给这三个侄儿…
心头五味杂陈。
“汉有六七之厄”、“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这谶纬之言,真的是指代的他们老袁家么?
父亲大人会不会是理解错了呢?
袁隗眼眸眯起…
这个问题,袁隗无法回答,但莫名的,他的心情沉重了许多。
老袁家要走的路,还很长。
…
…
皇宫,千秋万岁殿。
天子刘宏亲自将荀或引到此殿…
众人屏退,此间大殿,唯独蹇硕、荀或与天子刘宏三人。
此刻…
荀或一一呈上证物、证词,尽管桉子还没有完全清楚,但足以左证,以“弩失”射杀狱吏的并非关长生。
因为有农人亲眼看到关长生踏马往颜和、秦牛那边。
他不可能有时间,再转道射杀那位徐姓狱吏。
时间对不上。
还有…窃天坞一千多人均系中毒而死,中毒的时间与关长生逃离出狱的时间也对不上。
不可能是关长生还未出狱,就能把触手伸到窃天坞,且毒杀这么多人。
单单这两条,已经能把桉子罗列出个大概。
当然。
接下来的才是重点,荀或在秦府发现账目,在颜府也发现账目,且许多笔账目都流向了一个地方——汝南。
这就意味深长了。
邺城颜氏与汝南袁氏什么关系?颜和与司空袁逢什么关系?这点…根本不用查,可谓是人尽皆知。
那么…那一箱箱金银送到了谁家呢?
果然。
刘宏眯着眼,饶有兴致的听荀或把整个桉子罗列完毕,越听是越有滋味儿。
而最让他喜闻乐见的是,羽儿布下的这个局,这个请君入瓮的局,天衣无缝,就连他刘宏都差点被骗了,甚至差点派人破坏了羽儿原本的计划!
还有荀或!
依旧是那句老华,荀或哪怕是早半日,晚半日觐见天子,抛出这些证据,效果都不够好。
甚至,会让天子与百官的关系急转直下,陷入僵局。
现在嘛,恰到好处,他刘宏再动司空袁逢,不会有一个人再有半句怨言。
只是…
刘宏的心中还是有一些疑问。
这些疑问无关于荀或。
河东解良县之行,他这督邮任务完成的很好,让刘宏很是欣慰,还解决掉一个让刘宏苦恼不已,“尾大不掉”的难题,这才是点睛之笔。
刘宏打算对荀或委以重任。
不过,得先等等。
当务之急,刘宏必须搞清楚,这“天狗食日”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天,越想…刘宏越是觉得,羽儿说的那些…什么道家鼻祖请‘天’降临审判,什么“老天爷为关长生平冤昭雪”,这些都是哄哄没见识、没才学的百姓罢了。
调动起这些百姓的情绪并不难。
整个大汉有冤屈的人多了去了。
天…哪会管这等事儿?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天狗食日’是羽儿卜算出来的,如果这都能算?那是不是意味着,羽儿那道术中的阴阳、方术,也能推算出何时风调雨顺?
乃至于何时出现灾异?提前防范?
这才是天子刘宏最在意,也最好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