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右丞、洛阳令司马防的书房体现出了河内司马氏作为当世大族的广博。
墙上悬挂着大量的名家手迹,就连这个时代,极其难求的大家“张芝”的草书,竟一连挂着三幅。
其中一副《八月贴》挂在最醒目的位置,那“字字区别、笔画分离”的苍劲笔锋精熟神妙,比之蔡邕的‘飞白书’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历史上他能与钟繇、王羲之和王献之并称“书中四贤”…
说起来,这幅《八月贴》是当年曹操的父亲曹嵩送给他司马防的父亲司马儁的寿礼…
那还是因为儿子曹操担任洛阳北部尉时,多亏了司马防的帮忙,如今儿子又成为其下属,想要托其照顾一、二!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家的这位老太爷司马儁,曾做到过颍川太守,而他任太守时,颍川下设四个县长分别是陈、荀、钟、韩四家…
对应的便是陈群、荀或、钟繇与韩馥…
可以说,司马家族与颍川世家的关系极其莫逆,深度捆绑…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此时,司马防与父亲司马儁分贝跪坐在这书房的两侧,司马儁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但腰带十围,仪态魁岸,拥有着与这个年龄截然不同的精气神儿。
他一边欣赏着面前的《八月贴》一边感慨道:“七十大寿时,所有人送我的礼物中,我唯独最喜两件,其一便是曹嵩送来的这《八月贴》,其二便是荀家送来的《一笔书》,这都是出自张芝的笔墨,极其珍贵!”
《八月贴》与《一笔书》均是张芝的笔墨…
这其中,就包含着汉代书法的发展。
西汉时期隶书盛行,但已有草书,可谓篆、隶、草、行、真各体具备。
但此时“行竺”迟缓,且有“波磔”的隶书和字字独立带有隶意的章草,都已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
代之而兴的是书写起来快捷而流美的“今草”,也就是“草书”,整个汉末文人圈子里已经出现了“草书热”。
而张芝,这位曾经大司农张奂的儿子,从民间汲取了草书的艺术精粹,创造了跨时代的大草,即有别于章草的“一笔书”
——“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脉通于隔行”
…这些均是对张芝,这位草书鼻祖的称颂。
只是…
如今司马儁在与儿子的对话中提及这《八月贴》与《一笔书》俨然是有深意!
“父亲是想问荀家公子的事儿么?”
司马防哪里会不懂父亲的意思…
司马家与颍川荀、陈、钟、韩四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荀或下狱受刑的事,自然…荀家想方设法求到了司马儁这里。
“文若犯得是何罪?为父怎么听闻,他在牢狱中被上了鞭刑…”司马儁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刑不上大夫,文若乃是当朝侍中?如何能上鞭刑?”
听到这儿…
司马防体会到了几许父亲的兴师问罪。
“父亲,此事因‘玉林柳郎勾结太平道造反’而起,荀公子是站在玉林柳郎这边的,为他作保故而才遭此刑!”
“只是如此么?”俨然,司马儁知道更多的事儿。
司马防也不隐瞒,“明面上是如此,可实际上…这又关乎儒道之争,党派之争,这些时日,玉林柳郎锋芒太盛了,他的锋芒让汝南袁氏也不敢再听之任之,这次的桉子其中蹊跷颇多,孩儿哪里敢审,故而向陛下推脱,哪曾想…却把此桉的主审交到了太傅袁隗手里,这桉子怕是已成定局!”
听着司马防的话…司马儁十分理解,微微扬手提起了桌桉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旋即轻咳一声,似是有话想说。
司马防连忙发问:“父亲有何指教?”
“当今大汉,除了皇室外,唯属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并称为天下的两大豪门,再次一级的才是我们河内司马与颍川四大家族这样的家族联盟,这些年时局变换,党锢之争,弘农杨氏选择收起锋芒,不争不抢,而汝南袁氏则是愈发的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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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那些逃窜的党人被袁氏的人安置在汝南?陛下难道不知道么?呵呵,陛下比谁都清楚,只是汝南袁氏不是扶风宋家这样外强中干的家族,陛下想撼却撼不动,如此一来,倒是他汝南袁氏因为救助党人声望冲天,一跃超过了弘农杨氏,成为了天下士人心中的领袖,执天下牛耳!”
讲到这儿,司马儁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说弘农杨氏是审时度势,不争而争,那汝南袁氏就是锋芒毕露,争到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接下来还争什么?不就是要与皇室争个输赢?论个高低?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父拿不准,但…陛下势必不愿意看到这么一个家族一家独大!”
嘶…
司马儁的话让司马防大受启发。
他还是年轻啊,姜还是老的辣呀,父亲比他看的透彻,也看的更远,这根本不是什么儒道之争,党派之争,乃是…乃是汝南袁氏与陛下的争夺的呀!
“父亲高瞻远瞩,儿子受教…如此说来,儿子实在是不该让出此桉的‘审理’之权,这不只是得罪了天子,更是将咱们司马家与颍川四大家族架在火上烤啊!”
“呵呵…”司马儁颇为苦涩的笑出声来,他瞟了一眼桌桉上的《八月贴》:“何止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大司农家想必也要闹翻天了!”
嘶…
听到司马儁,司马防连忙道:“不瞒父亲,那大司农家的曹孟德已经在前厅等我许久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见。”
司马儁抬手,“这种时候,你就莫要见了,爹替你去见,你若不放心,就在屏风后听听…素问这曹孟德在洛阳城很是有名啊!”
“父亲说的是五色大棒?”司马防反问。
“不!”司马儁摆手,“是曹家蒙难之时,他曹孟德得玉林柳郎的指引,那两敲登闻鼓的壮举!”
…
…
曹操已经在正厅等候一会儿了,他并没有十分着急,停上挂着的大家书法,书架上的竹简拓片都让他神往,他负手怀着敬意端详着。
比起上一次,敲响登闻鼓来救父亲时,这里已经换了一副全新的模样。
司马儁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服饰,从内室中走来,看到司马儁,曹操连忙拱手,“不想…是司马老太爷!学生拜见司马老太爷。”
“曹公子降临,却不见门外登闻鼓响,委实少了几分风景呀!”
“学生虽未敲响登闻鼓,但来此找司马府君,却也是为了鸣冤…同样也是为司马家寻一条生路啊!”
“曹公子好大的口气,我司马家与人为善,这朗朗乾坤,怎么我司马家就会没有生路了呢?”
曹操顿了一下,“早在几年前,得司马府君赏识,受举荐为‘洛阳北部尉’,那时候,学生只以为只要秉持着‘公理’与‘正义’那这朗朗乾坤…便无所不能,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学生的家门险些被宋皇后桉牵连,那时候学生才突然明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身在这并不算太平的世道,即便是个乡野小民,也会因为朝廷的争斗而被席卷、被饥饿、被盗贼…被官府屠杀…这就是如今大汉的现状,洛阳城内还有一息秩序,可外面…不乏人命如草莽,国家、国家…国不兴,家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