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凌想这小子反正跟定了自己,这时拒绝恐怕反要被他捉弄,道:“就随便认认你这小鬼。”秦砷笑道:“那便上马罢!义父,这箱子你拿得重,孩儿帮你拿拿。”雷凌心道:“杀了这小鬼父亲,往后日子有得烦了。”心里一半对他佩服,一小半却动了杀机。
二人并辔而行,秦砷漫不在乎地道:“义父,我们要去哪里啊?”雷凌道:“吃饭罢。”秦砷笑道:“好的很!这么多金子我也嫌重,找个地方花掉也好。”雷凌道:“前面“悦来客栈”是这镇子最大的,就上那儿坐坐,找几个人下酒,你敢不敢?”秦砷笑道:“不好,客店气氛没味的很,我听说宰相府在这附近,我们就去玩玩。”雷凌冷冷道:“你要我再扫荡一户就是了?”秦砷笑道:“让儿子孝敬爹一番好的,这次让我出手罢!”
雷凌不禁对他啧啧称奇,一转念间又道:“不对,你抓了你的杀父仇人却要拿去报官,我可不上你小鬼的当。”秦砷笑道:“义父你身上有没有刀子?”雷凌横了他一眼,从腰间拔出一柄冷光森森的匕首,道:“怎么?”秦砷道:“我要是说一句于你不利的话,你就从我背后捅上一刀……”口里说话,却将手中盛满金子的箱子递过,道:“有人追你就拿金子封住他口,剩下的也够你花半个月了,您老意下如何?不过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罢。”
雷凌半信半疑地接回金箱,道:“你执意认我为父,究竟有何目的?”秦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免得你总爱动歪脑筋杀我。我爷爷是大官,家里少不了金银,早送我这个唯一的小孙子去习武,我看不上那些小弟子的武功,总磨他们门派位最高权最重之人授我几招,学完拍拍屁股走人,再央爷爷让我到别处习武。我对江湖人物如数家珍,湖广煞星姓雷名凌我早知道了,你早该庆幸没骗了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总之呢,我知道湖广煞星武功还过得去,但探听哪里有划算买卖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行家,连我家都找得上来。人生在世,不过为一“利”字,我也不用你教我甚么武功或学问,只消告诉我你有甚么打家劫舍的好计划,凭我的聪明才智,我不出几年便名利双收。”雷凌大异,只觉眼前这少年非但胆大妄为,更自负到了极处,偏偏令人难以捉摸,说不定他一旦认真起来,九州四海外号再怎么响当当的老江湖都要折在他的手里。
雷凌自忖对付自负之人,最要紧地便是不能稍露害怕之意,乘他此时仍敬自己为长,故意道:“暂且信你一半,但一切还是看你一会儿的表现而定。”秦砷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不出半柱香时分,二人已到了当今宰相骆逐的府第之前,雷凌虽劫过不少官家富户,却也从不敢惹到宰相这等大官头上,此时望着眼前比寺庙还高大华丽的宰相府,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满是冷汗的手中紧紧扣着匕首。
秦砷笑着打量这宰相府,知道漆得如酒肉臭朱门般的大门乃是最高等的檀香木所制,心中暗赞:“这家伙倒是识货。”又望上其上宽逾半丈的大匾额,上书:“仁泽被世”,左右两柱擎天,楹联曰:“上承皇恩三代进士弘扬龙心兴社稷;下展相智二湖人民广受骆德守田园”,落笔龙飞凤舞,秦砷只觉好看,也不放在心上。忽见一旁雷凌神情紧绷,秦砷嘲笑道:“戒备是好事,太紧张就不好了,待会我都说你好话,可别乱了我的事。”雷凌出道以来纵横江湖十数年,竟给这十五岁的少年用命令口气对待,但他此时气势都给眼前相府压了下来,秦砷对他说话的口气就一如这相府是他家一般,哪里敢顶出一句话?只得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答应。
秦砷笑了笑,似乎颇为得意,随即举起门环敲了几下。
一名管家装束的人迎了出来,望向浑身血汚、长相凶狠的雷凌时,眼神不免闪过一丝疑问戒备,然见到他身旁的秦砷穿得有头有脸,登时不敢怠慢,道:“这位小少爷,你身旁这个汉子,可是你的仆从么?”秦砷低下头,语带难过地道:“不是,他是我义父,是我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叫秦砷,我爹爹爷爷方才给人杀了,那人几乎灭我满门,我找到义父,想来宰相府讨点公道。”那名管家道:“秦砷?你莫非是二里外秦知事秦府的小公子?”秦砷应道:“是啊。爷爷生前也常来相府拜访,可惜我年纪轻轻,未曾随至。”管家道:“既是如此,秦小公子便请进来坐坐。敢问这位的尊姓大名?”秦砷道:“雷震的雷,凌空的凌。”雷凌心中大震,转头望着秦砷,极力压抑住了全身上下的困惑。
管家的眼色果然也立刻变了,道:“雷凌是江湖上的湖广煞星,其手段之狠,小的也略有所闻,秦小公子如何称此人义父?”又多向雷凌打量了几眼,其人身材面貌特征样样不与江湖传闻相似。
秦砷淡然自若地道:“义父与那恶名昭彰的湖广煞星牵扯不上半点关系,以湖广煞星之贪财贪色,他大有嫌疑为灭我满门之人,我又岂能和他有所交游?我常问义父为何不改名,他却总说应该是他的名气大到令对方改名才是,先生不必多疑。”
管家见雷凌非但没有露出半点自信神采,反而像极给人抓住把柄般尴尬,便问秦砷道:“向未得闻秦小公子有过义父,莫非你也是假冒不成?”秦砷微笑道:“先生取笑了,我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身分?”管家微一沉吟,道:“令祖常道秦小公子生平胸怀大志,最喜好背诵之文乃建安才子曹子建的铜雀台赋,便请少爷背诵几句。”秦砷笑道:“这有何难?”当下便自第一句“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至最末句“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全赋背了一遍。
管家听他滔滔不绝、全无塞滞,心中疑虑登时消了一半,却听秦砷又道:“铜雀台赋一共不过二百五十二字,只怕不足以证明区区在下身分,我秦砷家学渊源,你便有甚么学问,通通背来听听,你说上句我接下句,那便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