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面皮一阵轻微抽动,齐永泰为人方正,怎么却教出这样一个脸厚心狠的角色来?而且还如此年轻,难道是家学渊源?
但冯唐的风评也不像是这样啊,除了沉稳老练外,外界对冯唐的观感并没有其它太糟糕的看法,怎么生出个儿子却是恁地大言不惭?
当然,对于他们这种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来说,冯紫英这种表现只是让他们因为对方年龄缘故而略感意外。
实际上这大周官场上有些城府和阅历的,也基本上都属于此类的,另类反而是要有足够的实力和背景才能当得起个性。
李廷机也有些看不过意了,“紫英,此番召你回来,你都已经明白朝廷的意图,永平府的地位重要性毋庸置疑,你大手笔在永平做事是好事,朝廷也很支持,但是有些事情你也应该先向朝廷通报一声,另外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也要考虑莫要过于激进了。”
“李公提点,紫英明白了,不过紫英还是觉得,恐怕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拖,权衡利弊,哪怕真的有一些指责攻讦,紫英愿意一身当之。”冯紫英语气沉静,表面上是接受李廷机的批评,但是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
叶向高和李廷机同时皱眉,但是却没有再言语,倒是方从哲迟疑了一下,“紫英,那好,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那总要说一说你的理由吧?如此操切,弄得民生沸怨,士绅抵制,甚至要来京中告御状,你才去永平,恐怕也不愿意见到此情形吧?”
“中涵公,紫英不知道朝中诸公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指责攻讦紫英的言语,但若是紫英真的违制妄为,想必都察院那边早就会有反应了,府尊大人主持,绝大多数士绅理解,广大民众欢呼雀跃,府中积弊清理许多,紫英不认为做错了什么。”
冯紫英很清楚是谁在在背后使坏。
虽然清理军户隐户这些卢龙士绅已经迫于雷霆万钧对廖德福所在的廖家和简家、毛家的处置而退缩,尤其是因为此事还导致了一些卢龙士绅相互内讧,所以这些人只能饮恨接受。
但是涉及到清理被隐没的屯田,这就利益太大了。
要让这些人把二十年来侵没的屯田都交出来,甚至还要补上这二十年来的赋役,那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只不过现在冯紫英因为考虑到两家煤铁复合体的建设更看重军户隐户所提供的劳动力,对清理隐没的屯田力度故意放慢了一些,甚至有意做出要虎头蛇尾的架势,才让这些人能喘一口气。
但绞索已经套在了这些人的颈项上,什么时候收紧全看自己心情,也难怪这些人无法在继续龟缩下去了。
再加上自己对昌黎惠民盐田相关情况调取案卷,实地查看,这些消息都瞒不过昌黎那些大户们,自然又让这些昌黎豪门大户们感受到了阵阵杀机,所以这两帮人现在恐怕都已经开始联手了。
“至于说有些人鼓噪攻讦,紫英倒是觉得很正常,做事情哪有不触及到人的利益的,除非别做事。”冯紫英坦然道:“清理军户隐户这是永平府拖了多年未动的事情,这桩事儿不复杂,但涉及到卢龙县数十士绅,他们有的亲戚在朝中做官,有的在临近府县做官,还有的家资巨富有钱有势,……”
“前面几任同知都视若不见,他们有的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有的是卧病不起无力过问,有的是江南士人,不熟悉民情,但紫英才十八,观政期才满,对北地情况还算了解,如果仍然是以各种理由来搁置,那紫英就不会接受朝廷这个安排了,……”
“紫英不知道诸公听到一些什么反应,但是截止到我应召回京之前,整个卢龙县远东胜左卫、卢龙卫和永平卫军户隐户已经彻底清理完毕,除了部分军户隐户因为流亡于关外大宁、宁远等地,永平府已经通过山东都司行文给了辽东镇并报送了兵部,请求将这些逃亡军户遣返,预计七月底之前就可以全数完成清理到位,……”
永平府军务属于山东都司管辖,而九边的边军辖地是直接受兵部直管,所以还要走这么一场程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景秋脸上,张景秋嘴唇微动:“兵部已经收到了报备,在永平府本地军户隐户已经清理完毕,只等逃亡于辽东镇的军户被遣返。”
这也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朝廷诸公听到的消息基本上都要慢一拍,甚至慢两拍,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谈不上什么紧急,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多方辗转才会反馈到他们这些大佬的耳朵里来。
前期恐怕还要多问一问,核实一下,这样一来二去,以当下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时效,基本上都是五月间的事情,拖到六月份他们才知晓。
而现在是六月底了,冯紫英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帮人彻底压服了,如果不是冯紫英还摆出了要继续清理侵没屯田的架势,这些人恐怕都不愿意再继续和这位强势的小冯同知对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