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是掌管财政的次辅,最是明白朝廷现在的难处。
一旦义忠亲王在江南扯起反旗,必然会中断漕运,湖广那边王子腾肯定也会立即发动,也就意味着整个北地的粮食顿时就要告急,这还没算今年大旱可能带来的更大困难。
边军的粮食是须臾短缺不得的, 薪饷可以暂缓,但没了粮食,当兵的如何生活?
目前京通二仓的粮食尚未补足,山东到徐州一线水次仓的真实情况也不得而知,而且陈继先的淮扬镇横亘在徐州,他究竟站在哪边也不好说,可以说这粮食问题立即就要成为一个悬在头顶的火盆,一旦倾倒,那就是遍地火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哪怕冯紫英早就就此思考过无数次,但是真正面临着要处置应对,孰先孰后,轻重缓急,而且还要考虑朝廷承受能力,都需要仔细斟酌。
冯紫英也不太清楚朝廷内部究竟现在还有多大的家底儿,究竟是毫无应对策略,还是只是大意低估了义忠亲王一方?
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当然也没有指望冯紫英就能替朝廷筹划方略,他们只是想要借重冯紫英跳出藩篱的思维,也许能找出一些不一样的路径来。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既然要准备打仗,那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加上北地大旱和漕运中断的风险,那么朝廷首先应当储备足够的粮食,这是当前要务,京通二仓和山东的临清、德州这边的水次仓,须得要立即清理补足,另外也要采取各种方式鼓励北地民间储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也要考虑到如何避免引发民间恐慌,……”
“那有无具体的方略对策?”方从哲皱着眉头问道。
“义忠亲王虽然和江南一体,但是江南并不代表南方,湖广、两广和西南,据学生所知,这些地方的士绅对江南那些人一样不太认可,朝廷既然暂时失去了对江南的控制权,那么就要牢牢把这几地抓住,而且湖广之粮虽然可能会因为漕运中断无法通过水运过来,但是还可以走陆路进入河南,两广之粮完全可以走海运进入山东和北直乃至辽东,只要把这两地抓住,缺粮之苦就可以缓解大半,……”
冯紫英的建议让几人都缓缓点头,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南粮北运的主要区域并非江南,江南之粮顶多自保,松苏湖常区域更多的该种棉花和栽桑养蚕了,现在粮食主产区是湖广,而北地的粮食相当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经长江南下,再从运河北运。
“另外,从军事角度来说,对江南的征伐宜急不宜缓,拖下去,边军和京畿所需之粮会让朝廷不敷支出,但这个缓急的尺度也需要把握好,若是过于操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给兵部的建议,张怀昌自然明白。
“还有就是对江南的争夺,朝廷不能因为那些鼓噪的江南士绅看起来势大,又控制了南京七部就放弃了江南,这场博弈争夺不能轻易放手,我们只看到那些鼓噪之辈,但是江南内里一样也有不同意见,那些沉默的多数中未必就都是支持义忠亲王和汤宾尹他们的,朝廷要采取各种手段来从内部瓦解分化和拉拢,叶相方相以及二位李相应该都有办法手段可用,还有从商贸角度,商人重利,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北地乃至京畿这个大市场,所以诱之以利,一样可以分化他们内部,……”
不得不承认这个冯紫英的想法超出常人,许多路子想法信手拈来,叶方二人都是微微颌首。
“紫英,你所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朝廷的难处你也知道,户部内库囊中羞涩啊,……”方从哲叹息一声。
“非常时刻,方相可莫要再吝啬那点钱银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海通银庄对朝廷借贷肯定还是乐意的,忠顺王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而且不是还有江南么?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朝廷又何必怜惜江南,实在不行就以江南赋税,甚至是那些叛逆的家资来作抵押向海通银庄告贷嘛,没准儿这海通银庄里边的股子还有江南那些叛逆的呢,日后不是正好拿来折抵?”
海通银庄虽然是以京中皇室宗亲和豪商巨贾们的出资为主要股子,但是在江南依然募集了不少股子,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江南士绅商贾们未必就预料得到今日之事。
现在朝廷拮据,要想海通银庄告贷来充作军费和购粮用银,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毫无问题,但这还要看主事者如何来看待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否则若是南京方面也要告贷,那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