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他们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将大车聚拢起来,用弓弩将这些讨厌的“蚊蝇”驱散,且战且走。
夏贼的这一招,在洛阳对长直军用过,其实效果有限。正面攻不破,只能起到迟滞的作用,即减慢梁军的前进速度,自身还得付出不轻的伤亡,是赚是赔很难说。
半个时辰之后,蕃人终于撤了。
他们走得很匆忙,连尸体都来不及带走,或者可能根本不在乎。
氏叔琮看看天色,适时下令大军停下休整扎营。
营地一下子就忙活了起来,辅兵们忙忙碌碌,开始砍伐树木,修建营地。
一部战兵到外侧警戒,另一部席地而坐,等待轮换。
“听闻冯大郎回来了,是夏人放回来的,临走之前还给了一袋子饼。”草地之上,几名军士低声闲聊。
“他不是被俘了么?”
“是被俘了,但冯大郎说夏人不嗜杀,也没苛虐他,直接放他走了。”
“其实不止冯大郎一人回来了。”又一名军士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闻甲营的许三,也带了一袋子蒸饼回来了。他还说夏人抓了不少宿州近郊的百姓,本欲令其做苦役,后来又把年纪太大的、太幼的都放了。”
“何止!听说还给人瞧病呢。”
“孔二你既然知晓,为何早上还缠着我问?”
“我也是从其他袍泽那里打探来的。”
“很多人知道了吗?”
“是,放回来十几人,一个个对夏人赞不绝口,说他们仁义。有人听闻后,觉得稀奇,又潜告同乡、好友,才一天一夜工夫,就传得到处都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也就是说,咱们若被俘了,根本不用担心?”
“你也别想得太简单,还是先活下去再说。战阵之上,你咋知道一定会被俘,而不是死于锋刃之下?”
“也是,但看起来夏人确实不错,非残暴之辈,实在穷途末路之时,降便降了。”
旁边一名军校路过,听到了军士们的窃窃私语,眉头一皱。
他想起了元和年间的旧事,当时朝廷讨淄青李师道,命河南之宣武军、义成军、武宁军及河北魏博、沧景二镇共同出兵。魏帅田弘正抓获贼将夏侯澄以下四十七人,皆释之。澄等回营后,潜相传告,叛贼由是感恩朝廷,继有降者。
夏贼的攻心之策!军校有些恼火,怪不得早上有亳州乡勇突然离营出奔呢,尽想着回乡了,心中无半点斗志。
而且,消息中隐含了一个内容,即夏贼已迫近宿州城,这下不但亳州乡勇想跑了,宿州乡勇也急着回去。多安家于宿州的飞胜军将士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是职业武人,能撑得住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都噤声。”军校斥道:“传递此等动摇军心之言,若被法直官逮着,几十鞭子算轻的了,运气不好命都没了。”
说罢,冷哼一声,走了。
氏叔琮也接到了下面的报告,心中羞恼。最近一直在想着前途之事,对军中管束有点松了,这是他的失误。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等攻心之策,一般而言只会在他处于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生效,这会顶多骗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乡勇罢了。
元和十三年(818)是什么情况?朝廷讨平淮西吴元济叛乱,诸镇惊惧,心里有鬼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请割沂、密、海三州献于朝廷。横海节度使程权心下不安,举族入朝。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令二子王知感、王知信入朝为质,并献德、棣二州图印至长安,同时开始上供。幽州节度使刘总归顺朝廷,魏博也成了朝廷的打手,十分恭顺。
接下来,诸道兵讨淄青,李师道连战连败,还信任小人,猜疑大将,这才能让田弘正得手。
如今的局势,还远未走到这一步。而且最近战局有所好转,主要是杨行密对淮西的威胁大增,折嗣伦压力很大,说不定就从颍州撤军了。而淮宁军一退,折宗本独力难支,多半打不破郾城,也只能灰溜溜撤回蔡州。
只剩契苾璋一部万把人,他这里有四万大军,完全有信心将其驱逐,局势还在掌控之中。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原来是信使见蕃人退走之后,冒死冲了回来。
氏叔琮见信使一脸焦急的样子,心下有不好的预感,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都头。”信使非常老练,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兖州兵大掠滕县,有人还在沛县近郊看到兖镇骑卒。”
氏叔琮听了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破口大骂。
朱瑾你能不能管住手下的人?还是说故意的?这会不该去找贺瑰、梁汉颙报仇么?
“朱瑾可曾派大军过来?”氏叔琮也压低声音问道。
“不曾,仅有劫掠。”信使答道。
氏叔琮心下稍安,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应该是朱瑾驭下不严,军士私下里的行为。
但这个形势,越来越不对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