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邵树德何其愚忠,这些人又何等愚昧!
曾经的谷城令敬道,本为襄镇官员,被折宗本所俘后,死心塌地投靠,成其党羽。整个谷城县上下,七千多户、近四万口,何等富庶,结果不纳贡赋,不献兵员,形同国中之国、镇中之镇。
偏偏这种人还动不了。折宗本就是他的靠山,往更深处想,邵树德或许才是真靠山。不想撕破脸的话,还真就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敬道此贼,在折从古转任黄州刺史之后,竟然至穰县上任,当了邓州刺史。但新来的谷城令任振更不好惹,他是邵树德的元从老人、天平军节度使任遇吉之子,同样动不得。
许是见襄阳这边步步退让,邵树德已经丝毫不加掩饰,在谷城、邓城之外,又往南漳、义清二县移民,并派驻官员,操练乡勇。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实是过分!
“家兄本以为邵树德要都长安,盘踞于关西老巢,如今看来,却是失算了。”赵匡明叹道:“既都于洛阳,想必不会放过河内、南阳、襄阳,唉。”
幕僚也无语。
不过他更看得开一些,只听他说道:“留后,洛阳有传闻,正月过后,满朝文武都要被迁来。天子居于紫薇城勤政殿,百官于皇城办公。此事一毕,夏王就要行那禅让故事了。都于洛阳,板上钉钉,此无疑也。南阳、襄阳为洛阳南边屏障,断然不会放过的。襄州七县,已有四县为其所控,咱们再拿着也没甚意思了。不如退让一步,拿襄、郢、复三州卖个好价钱,赵氏便安心主政江陵,不失为一桩美事。”
“只是……”赵匡明犹豫了一下,道:“这样一来,我去哪呢?”
意思很明了,兄长赵匡凝肯定要当荆南节度使的,那么自己呢?
“总有地方的。”幕僚说道:“灭了雷满和西门道昭,还愁没地盘吗?”
赵匡明脸色不是很好,但又无可奈何。
前方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赵匡明神色一顿,转头望去,却见数名髡发契丹人正赶着羊群横穿驿道。
幕僚也出神地看了过去。
夏军在草原上大破契丹的消息已经陆陆续续传到了襄阳,这些契丹牧人应该是被俘获的生口了。
“唉。”两人齐齐叹了声气。
村落之中升起了鸟鸟炊烟。民人们劳累了一天,已经准备吃完晚饭了。
一些人从他们身旁路过,看那身板、眼神,绝不似普通田舍夫那么畏畏缩缩,一看就是武人家庭出身。
赵匡明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契丹牧人。这些新迁来的百姓,此时看着温顺,可一旦动员起来,就是拿着刀枪的土团乡夫,气势汹汹直下襄阳。
邵树德,早就为此做好准备了。他拿襄阳的决心不容置疑,赵匡明的内心之中升起了一个明悟。
“听闻邵树德弄了个‘夏王赏’,第二届赏赐便给了一农妇,就因为造出了毛纺机。”赵匡明突然说道:“而他在洛阳又带头穿毛衣,引得他人竞相效彷,几成风潮。羊毛这东西,到处都是,若真能御寒……”
“留后,陶渊明有诗云‘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褐便是毛布,这是能御寒的。夏军各支部伍,现在陆续配发毛衣御寒,军士们没闹,显然是有用的。”幕僚说道:“夏王此举,倒是造福天下百姓了。”
造福百姓,民心所向。赵匡明自动推导出了幕僚的后半句话,这让他的心情更不好。
邵树德便是这样,用大势压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大仗,没有什么千钧一发、死中求活的境遇,一切仿佛水到渠成,理应如此。
所有敌人在他面前,剩下的就只是苟延残喘、拖延死期,没有一人能够翻盘。被打掉的还都是内部团结、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敌对集团,这可比打或暮气沉沉,或天怒人怨,或草台班子的势力要难多了。
“走吧,不看了!”赵匡明赌气般地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幕僚摇头失笑,他又下意识看了眼村落。
脏兮兮的羊儿被放出了圈,奔向铡好的干草。
田里的越冬小麦已经出了苗,绿油油的。
田舍夫们靠在篱笆墙上,手里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谈笑。
小孩与大黄狗玩得不亦乐乎。高大的少年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操练枪术。
夏王拿来压人的大势,源自欢快吃草的绵羊,源自郁郁葱葱的小麦,源自信赖他的百姓,源自苦练武艺的少年。
这才是他成功的奥秘。
深耕唐邓随乃至襄阳,说明他仍在堆积这种大势。
别打了!幕僚看了一眼赵匡明,叹道,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