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幕已经收去了天际间的最后一丝光亮,老郭也终于战战兢兢地敲开了玄府的大门。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偌大的玄府,并不阴森恐怖,在墙外时,以为这大院里漆黑一片,没想到走进之后才发现,脚下是长长的灯火铺就的地面,身边是男女佣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老郭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多想,只是跟着正南默默来到了玄素清面前。
素清客气地关照老郭坐在堂上的椅子上,并不在意老郭一身的下人装束。
老郭颤颤巍巍的递上了思孝的信,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缩在了椅子上。素清坐在老郭对面,他仔细展开了信来,看罢之后,一脸肃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思孝的信,一字一句都刻在了素清的心上:
袁思孝泣泪顿首,素清足下:曩者,足下统兵北征,仆侍之内卫,相见日浅。同朝有日,竟无须臾之闲得竭指意,今仆身陷囹圄,罪在不测,恐卒然殒身,是仆终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而唯存遗恨于魂魄之中。故请略陈固陋。
仆少有不羁之心,长无安邦之才,先帝过举,使仆得以鸡鸣之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为报主上知遇,绝宾客,忘室家,竭不肖之力,务求一心营职,亲媚主上,然风云之变,岂是人力所能窥知?家国横遭劫掠,先帝激越殉国,仆窃不逊,欲奋卑鄙之身以殉国家之急,故出万死,赴之国难。然,朝堂之上,百官尽遣睚眦之词,媒孽短长,诬以勾连外贼,居身营私,及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仆以拳拳之忠,终不得以自列,重为天下士人观笑耳,仆私心痛之。
夫仆与足下同列朝堂,却素非相善,从未衔杯酒结殷勤之欢。且仆常于君前恶语以谤足下,足下勿怪!自仆观之,古今君臣际遇,皆亡于朋党之疑,仆仗剑行于周卫之中,足下策万马而运筹疆场,若你我结君子之朋,引为知己,主上必惧内外联袂遮天,操弄权柄,而不辨忠奸。故此,仆于君前有言及足下者,常恶语相加,非是取舍异路,横刀相向。乃是为不见太阿下劈,君臣反目。思孝殒身事小,然大津复兴之望若损于内耗,则天下倾颓之日必在旦夕之间。
如今,朝纲崩颓,南都临难。大厦将倾之际,还望足下尽舒拨云之臂,挽狂澜之既倒,拯黎民于万难。
思孝轻贱之躯,伏法受诛,若九牛之亡一毛,不足与足下道也。然仆之家眷尽在太陵,仆智穷罪极,死即死耳,然家中尽是无辜老小,不忍弃之,还望足下不计前嫌,待仆身后,尽力照料之。不求富贵安康,冻饿之时,有粥米果腹,仆必感恩于地下。
将死之人,思之纷乱,书不尽意,幸勿过,谨再拜!
许久之后,素清方才想起袁府管家老郭还坐在堂上,可当他转脸来看向老郭,想要开口说些慰藉的话时,却见老郭脸色苍白,双唇已无血色,素清赶忙开口说道:"老爹爹,袁大人所托之事,我已知晓,你且放心,袁府上下皆会平安无事!"接着,素清喊来了正南,让他领着老郭去后厨吃些东西,同时还吩咐正南,一会让家丁们多带些粮食趁夜多给袁府送些去。
老郭有气无力的开口推辞,可是,刚要站起身时,却像踩着了棉花似的,摔坐回了椅子上。这下,再不好推辞了,于是,正南一把扶起老郭就往玄府的后厨去了。
这玄府的后厨可真是让老郭开了眼界,宽敞的开间少说也能并排放下七八张八仙桌,此刻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可是玄府的后厨里还是一样的灯火通明,无数的女人们正在里头忙活着,她们每一个人都在使劲的活着面,老郭看到,这后厨里除了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条案以外,左右两边也各有一条,此时,仿佛平日里应该摆在案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面板了。女人们全都粗布灰衣,手上包着同样灰色的头布,腰上围的布兜上已经沾满了面粉,她们从前到后,站成了四排,手上不停的揉搓着面板上每一个大大的面团。门外的院子里还堆着跟小山一样高的面袋子。男家丁们里外里穿梭其中,不是往后厨扛面的,就是往院里面堆里续面的。不一会儿,只见厨房深处突然腾起一阵白雾,接着便有人喊了声:"开锅了,端出去!"
女人们齐声应道:"好嘞!"马上,几个女人便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活,然后便走到了白雾中间,很快,一筐筐雪白的馒头就被端了出来。
老郭拼命闻着白面的香气,也看得出神,这时,正南冲着后厨里头喊了句:"送份饭菜来,少主吩咐了,要有肉有酒!"
里头一个女人马上应了句:"小哥等等,一会给你送过去,刚才晚饭没上过桌的,热一下给你端过去!"
正南这就领着老郭到厨房边上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去了,这里是玄府招待往来的佣人们的地方了。
而正忙活着的女人群中,却有个年轻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活,她先是看了眼正南和正南领着的人,而后又大声吩咐左右道:"大家再加把劲,如今城里不太平,一会儿让弟兄们早去早回!"听到众人齐声答了句:"好嘞!"女子便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白面,开口喊住了正南。
正南一转身看见了凌萱,忙躬身施礼道:"大小姐,你怎么也......"
"唉!多个人多份力吧!"凌萱指着刚走进屋里的那人问道:"那是谁呀?看着眼生啊!"
"哦,那是袁府的管家,好像是来给少主送信的!"正南答道。
"袁府?"凌萱想了想问道:"是那个袁思孝?"
"是啊!"正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