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登山向东,便能看见大海。我们每日早晚课,便是登临高处采霞服气。”丁沐秋洋洋得意地介绍起来,抬手指着远处:“那片杏林是我们的药田灵圃,这几天听你说起园圃布置,稍后你要是有空,顺便给我们指点两句。”
赵黍点了点头,示意另一处烟雾蒸腾:“那是什么地方?我感应到一丝燥热气息,莫非是温泉?”
“不错。”丁沐秋下巴微抬:“那里是我们明霞馆弟子沐浴之处,就不带你去看了。”
“的确是修真福地。”赵黍环顾一圈,点头称赞。
炼霄山其实远远比不上云岩峰、灵台墟,但胜在打理细致。至于说布置坛场,则是大可不必了,此地未被崇玄馆所夺占,除了当年明霞派及时归顺,估计也是因为此地规模太小,难入梁韬法眼。
“贞明侯拨冗前来,倒是我们有失远迎了。”
这时就见明霞馆首座丁飞绫飘然而至,她一身简素、手挽拂尘,上下打量赵黍,微笑颔首:“一段时日不见,贞明侯又有精进,周身气象格局森严,颇有龙虎归炉、还丹九转之妙。”
“丁首座谬赞了。”赵黍揖拜致谢,心中却是一阵怪异,丁飞绫形容自己的修为时,为何是用外丹火候之语?在他印象里,明霞馆似乎不以炼丹见长。
“师尊,赵黍已经答应帮忙设立济养院,就差你一句话了。”丁沐秋迫不及待地说。
“没大没小。”丁飞绫拂尘一甩,轻轻抽打丁沐秋的脑袋:“贞明侯诸事繁忙,他肯出面相助,你却直呼人家名讳,当真无礼,看来是又想闭关?”
丁沐秋脑袋一缩,立刻不敢言语,赵黍笑道:“丁首座不必责怪,我本就是以晚辈身份来此地,官爵权位皆是虚名,直呼姓名并无妨碍。”
“也罢。”丁飞绫带领赵黍来到一座幽静庭院之中,同时问道:“我之前收到消息,听说你在灵台墟格杀了楚孟春?”
“不错。”赵黍敛眉回答:“此事我已经上书国主,陈明前因后果。”
。丁飞绫轻轻点头:“如此最为恰当,楚孟春咎由自取,诛杀之举更不必掩饰。这样也能震慑宵小之辈,以免祸延无穷。”
赵黍问道:“丁首座莫非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偶得风闻,宜安楚氏在家乡聚众习练枪棒战阵、备造弩甲。”丁飞绫言道:“如此举动,恐怀异心。楚孟春对你下手,便是举事之兆。”
赵黍其实也预料到这点,摇头说:“此等举动,他们是打算做最后一搏了。”
“你是这么想的?”丁飞绫忽然问道。
“崇玄四姓如国之大蠹,如若坐视不管,华胥国亡国有日。”赵黍语气有几分决然:“他们若是同心协力、联袂而动,朝廷反倒无从下手。幸亏四姓各怀心思,加上梁国师闭关不出,这才能将他们各个击破。”
丁飞绫则问道:“可你是否想过,若梁国师来日出关,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赵黍曾经问过楚孟春,那是因为他有十足自信,杀了楚孟春也不用担负罪责。
可眼下赵黍渐渐想通,自己真正要担负的,是仙系四姓对自己的怨念与仇恨。更甚者,赵黍如今权势熏天、横行无忌,也会引来许多人的嫉恨。
“自古以来,削豪右、抑权贵者,无不招致怨恨,以至身死族灭。”丁飞绫望向赵黍说道:“你也是修仙之人,当思明哲保身之道。”
一旁丁沐秋听不下去,开口反驳:“我不觉得赵黍哪里做得不对了。崇玄四姓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还少了吗?我之前听说王钟鼎自缢而亡,反倒觉得可惜了,这种祸害杀上千百次也不嫌少!”
“无知狂妄。”丁飞绫甩动拂尘,又抽了一下:“你以为赵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应对崇玄四姓了?人家苦心孤诣之处你没看到,真以为能轻轻松松就把事情办妥了?”
丁沐秋撒娇般撅了撅嘴唇,赵黍澹澹一笑:“我要是说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是假话。不瞒丁首座,有些事我初时也没想明白,还真就是仗着一腔热血就去做了。
然而等自己回过味来,早已没有退路。这种时候我是只能进、不能退,否则便是直坠深渊,万劫不复。”
听到这话的丁沐秋也脸色严肃起来:“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化解?当初蒹葭关这么难,不也对付过去了么?”
赵黍回答说:“在蒹葭关时,我只要专心对付外敌,大家也能同仇敌忾,固然是难,但总有办法。可我如今的处境,恰恰是我自己造就的,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了。”
丁沐秋一拍大腿:“怕什么?实在不行就弃了官爵,躲进深山老林做隐士!”
“胡闹!”丁飞绫清声呵斥:“你懂什么?如今赵黍代表朝廷权威,自然能对付国中豪贵。可要是赵黍弃官归隐,各路人马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大肆报复!”
“赵黍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以他的修为,什么人敢欺负他?”丁沐秋反问道。
丁飞绫连连摇头:“双拳难敌四手,面对一拥而上的敌人,终究会有法力不济、心思松懈的时候。这就是为何我过去总是不准你妄自举动,仇怨一旦结上,想要化解便难了。”
赵黍也不得不赞同丁首座这番话,即便是修为法力如梁韬一般,行事张扬,照样引得各方积怨。
“修仙之人讲究清静无为、慈俭不争,便是避祸保身的妙法。”丁飞绫提点道:“你太过争强好胜,于日后修炼并无益处。”
“师尊,这话不对!”丁沐秋起身顶撞:“如今这世道,你不争,别人可是欺负上门。你还手,别人还要怪你为何反抗。难不成受了欺负,还要步步退让么?”
。丁飞绫还没解释,赵黍便说:“所谓不争,是要洞悉世事流变无常无定,明白万物并无恒强不改之理。今日之强大、旺盛、主宰,也必定有倾覆衰败的一日。慈能容变,俭可知机,不争方能把握动静之妙,如此才是性命长久之道。”
“很好,看来你的确有所领悟。”丁飞绫点头赞许,示意丁沐秋:“你还是要好好看、好好学,不要见到不平事,便迫不及待地横加干涉。”
丁沐秋显然不服气,只是嘴上没法反驳。赵黍则是长叹一口气:“类似的话,我以前就听说过了,可往往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但是等自己想明白了,又已经置身无穷烦恼之中,无法抽身而退,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